“谢谢大人!”小沙弥欣喜接过,“大人和前头那贺大人都是好人,佛祖定会保佑你们的。”
钱循回了声“阿弥陀佛”,心道自己高堂尚在、妻女和乐、仕途平顺,还真是无甚可求的,倒是贺熙朝很应该来拜一拜,去去晦气。
他去了长明灯祈福许愿之处,刚写下祖父母的名讳,就愣住了——前头两盏最新的供灯下的纸牌颇有些怪异,一张新一些的下头的署名是贺熙朝,供奉的是白雪词,一张有些泛白的,落款却是白雪词,供奉的是天下苍生。
白雪词的字写的当真不错,一手草书飘逸绝尘,并无半分脂粉气。钱循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将这张纸顺入袖中。
今日自己看起来漫无目的,可一路却是那亲兵指引。贺熙朝命人引他来,怕也就是为了这张纸吧……
钱循信守承诺,回营途中找着了一家仍开着的酒馆,点了鱼虾、螺蛳、马兰、荠菜等时兴菜,又命店家温了沙洲的黄酒,好生款待了几位亲兵。
待回了军营,就见自己帐外有亲随候着,一见自己便满脸喜色,“小的一个时辰前刚从金陵回来,大人命小的所寻之物如今已得了。”
钱循接过一看,果然是白雪词写给秋娘的信笺,有誊写词曲的簪花小楷,亦有随性而至的秀丽草书。
“一路奔波,你也辛苦了,我这里你不用陪了,歇息两日,直接回京兆府便是。”钱循从荷包里取了几两碎银子,“来时路上我记得你老母快过寿了吧?这是本官一点心意,回去给你母亲置办桌好些的酒席。”
亲随千恩万谢地去了,钱循拱手目送他离去,方回了自己的军帐。
炎娘、陈姓书生、白雪词、贺熙朝、晏华亭、广陵侯府、沈临、沈颐、皇后、临淮郡王、天子……
一个个点慢慢地在他脑中串成一条条线,就像是一串珍珠璎珞断成了一段段,但只要能将线头连上,便会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项圈。
钱循只恨不得再回长安、回扬州,再将这些散落的线索重新勘查一遍,只求发现遗漏的线索,早日让真相大白、让死者瞑目。
只可惜人在朝堂身不由己,纵然钱循归心似箭,偏偏军令如山。谷雨刚过两日,贺熙朝便命令大军会合于黄海之滨、重明岛西岸。
到了才知为了指挥方便,贺熙朝撤了主帐,而是与将士们一同住在战船上,他身先士卒,钱循等人也不好继续置身事外,便也和他一同驻扎在了战船上。
战船简陋,钱循也不好再一人独享一间雅间,便带着自己的三四个亲随挤在一间内,而沈颐则带着他的弟子们住在隔壁。
第一日和着潮起潮落,听着玉皇礼赞,钱循颇感心境开阔,第二日飘飘欲仙,到了第三日,只觉随时都可羽化登仙。
到了第四日,钱循与诸人一道队列整齐地躬身恭迎天使——并非如罗斯国等蛮夷所述的神祇,而是天家来使。
约莫天子觉得让替身道士代自己征讨倭寇不够力度,派出了临淮王替天行道,也是为后者攒些军功,钱循丝毫不怀疑,此番大捷之日,便是临淮王储位稳固之时。
此外,最重要的意图却是为了鼓舞军心——早在临淮充当小吏之时,天子便极为重视海运,登基后甚至任贺熙华为广州刺史,偷偷打造了一支数艘战船、数百人的水军。
贺熙朝先后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世人称其为陛下改制的一把利刃,变革水军也是如此,经过数年苦心经营,如今朝廷有战船二十余艘,水军三千名,比起重明岛来也不输什么了。
钱循胡思乱想着,然而临淮王的船队却迟迟未到。
贺熙朝派了几波人打探,只找到一两艘从临淮王的船队逃出来的快船,以及一两个随行侍从,其余一无所获。
随着日头慢慢西沉,众人都有了不祥的预感,而当重明岛的一艘小船大喇喇地开过来,递上一份战书以及临淮王的贴身玉带时。
所有人的脑海里均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
第二十章:夏气重渊底
贺熙朝事务庞杂,便将幕僚吴佳林留下,和重明岛交涉此事。
对方显然有恃无恐,只说让贺熙朝亲自去与晏华亭谈判,否则便让临淮王身首异处,
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吴佳林气急败坏,不由得迁怒起主持此事的殿中监来,“既然知道前方战事危险,为何还让临淮王水路过来?”
钱循想起自己的同科王臣任便是在殿中监,禁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忙打圆场道:“此时多说无益,待寻到殿下,将他安全送回长安后,再兴师问罪不迟。”
“唉,难道真的要让大人以身涉险么?”吴佳林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海寇狡诈,就算大人去了,对方也未必会如约放人。那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颐方才也在迎驾之列,听闻消息后也留下来商讨,难得开口,打破沉默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以贺大人之忠勇谋略,贫道相信贺大人定能不辱使命,平安而归。”
想不到从不爱置喙政事的沈颐竟率先定调,让钱循觉得有些意外,看了他好几眼。
吴佳林显然也未想到他会如此说,却又碍于他身份,只咬牙道:“可若是大人去了,敌方却偷营,那岂不是置沿海诸省安危于不顾,也置朝廷剿寇的大计于不顾?”
“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代为领兵,也无不可。”钱循犹豫道,“国嗣为重,临淮王的安危当前是第一位的。先前在围场时,便有刺客想要谋害临淮王,如今当真落到他们手上了,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临淮王在下不知,但咱们大人被重明岛刺杀过七八次了,落到他们手上,那肯定是有去无回!”吴佳林咬牙争取道。
“无妄道长说的极是,”贺熙朝不知从何处走来,倒是不见多少慌张神色,反而是一派泰然,“不过他只说让我亲自去,可从未说过让我一个人去吧?”
“看来大人已成竹在胸。”钱循心里一松,“既救回临淮王,又力挫海寇,若能一箭双雕,那是再好不过。”
贺熙朝冷笑,“朝廷并非白白经营数十年,自不会让晏华亭那厮猖狂。”
钱循想起先前自己曾猜测晏华亭便是男扮女装的“白雪词”,不禁觉得好笑,再看他眼中冰冷恨意,近来心中那模模糊糊的猜想竟愈发笃定了。
“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排兵布阵?”有参将问道。
贺熙朝打开舆图,也不避着众人,径自演说起来。
这几日,众人均忙于兵事,就连钱循都分到了一个拷问提审俘虏的差事。
海上不知日月,更不知寒暑,这日当他午膳时,见了荠菜煮鸡蛋,才恍惚想到竟是立夏了。依稀记得半年前仍在恢弘帝京,彼时大雪纷飞,他与贺熙朝在大慈恩寺外忆往昔,如今身在江南渔村,骄阳似火,他们却成了袍泽兄弟,共赴沙场。
不过短短数月,恍若隔世。
钱循还来不及感慨,便听沈颐在身后叫他,“少尹大人,咱们该登船了。”
钱循惊愕道:“怎么,我们也要去么?”
“吴大人未与大人说?”沈颐神色有些茫然,“此番出航与重明岛商谈,你与我均代表天子,都得列席。”
只叫了沈颐?那便有点说头了。对方特地来叫上自己,又是何意?
钱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才笑道:“虽觉得咱们这些人去了也是添乱,但左右无事,干脆去做个见证。至于为何未叫我,兴许吴大人忙中生乱,将下官忘了也说不定。”
不知是事急从简还是出其不意,贺熙朝只带了一艘战船,船上兵士也不过二百余,其中还有钱循这般凑数的文官。
航行约一个时辰后,战船忽而加速,向着海面上唯有的一艘大船靠近。
这时众人才知晓,原来晏华亭怕在岸上自己吃亏,干脆便约在船上相商。
那楼船实在气派,上下共有四层,比他们所乘战船都大了一圈,犹如一只巨鳌,稳稳地盘踞在海上,让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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