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细细想了一番,答道:“奴婢记得。曹家小娘子原本同白大人定了亲,后来冥婚一案上还是她来告诉了公主吕小娘子的下落,之后便听得她受了惊吓,身子一下子就弱了,精神也不大好,曹白两家只能解了亲事,曹大人送了曹家小娘子去清修。”
“那你还记得她是被送到哪个庵中清修了吗?”
“公主您最初还让奴婢去给曹小娘子送些东西,奴婢去曹府上问了,说是送到曹家别地的一处庄子上去了。”
赵景和垂了眸子思量着,丫鬟觑了一眼她的脸色,问道:“公主是想查曹家小娘子吗?”
赵景和摇了摇头,眼中思量未歇,轻叹一声,“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分了些神,赵景和便有些神思不属,下午去完苍山奉上香烛后,早早地回了府上歇着。
留在府上的丫鬟说梅韶送来一些凌澈在申城的旧物,赵景和便叫放在桌上,自去松了头面,屏退左右,一个人在屋中发了会呆。
求着赵祯去救凌澈是她最失态的时候,之后等着传来凌澈战死申城的消息,等着梅韶带回凌澈的尸首,赵景和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赵祯寻了好几次理由让她入宫散心,都没有觉出她有什么大的不对。
当日堂前的那句“皇兄”好似成了错觉一般。
赵景和默了半日,终究还是伸手去了桌上的木盒,坐在床上打开了。
木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大概十几封信,自上而下,新旧夹杂,有的边缘都起了毛边,色泽也黯淡不少。
不同的信封盖着不同地方印子,赵景和粗粗看了一眼,多半是晋西那处的印子,平都的也有几封,最上头一封是平东的印子。
赵景和拿了最上头的一封,拆开看了,上头写着凌澈在平东的一些见闻,他笔力质朴,大多都只是平白直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一些好吃好玩的去处,看着倒不像是凌澈一贯的性子能做出的事儿。
赵景和连拆了几封都是这样,里头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有的甚至就只是说一说当地的时节。按照梅韶派人送来的说法,这是凌澈在申城留下的遗物,可就这么几封平平淡淡、自说自话的内容凌澈怎么就宝贝似的随身带着呢?
赵景和看着这铺了一床的信纸,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居然在这儿揣度他的意思。
今日路上颠了一日,赵景和也疲乏了,随意将这团书信一拢,往枕头底下塞,塞到一半忽发现最开始一封信笺竟然是双面的,后头竟然仔细写着各种茶水的配料、用水、烹煮方法。
上头有大半的茶方是赵景和每日晨起喝过的,还和丫鬟夸赞过的,原来这些都是他做的吗?
赵景和微抿了唇,将剩余的书信一一翻过面来,深深浅浅的笔墨落在信纸的阴面,寥寥数笔,跃然在纸上——遥祝长公主万安。
每一张信纸的背后都写着这么一句话,原本碎碎念的自言自语全数变成了遥遥寄语,变成了说不出的话,送不出的信。
唯有最新的那封,背后壮着胆子写了她的名讳。在他带兵去平东之前才从赵景和那里得到些光亮的时候,他终于放肆了一回,将未敢宣之于口的名称付诸纸上-——平东风土甚好,公主所念香烛已备全,另还有些把玩物件,不知是否合公主心意。春日和暖,平东不如蜀地多雨,清明微雨也不凄冷,凌澈遥祝,景和长安。
所有的信笺里唯有这一封是这样的,因为唯有这个时候,赵景和对他稍稍有了回应。
可他们也就止步于这点回应了,一切都静止在凌澈死亡的那一刻。这一辈子,他们都无法再往前多走一步,哪怕他们之间就只差这一步。
赵景和默默收了信,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她枕在书信上沉沉睡去,竟一觉无梦。
待夜色浓墨,她竟自然醒了。
屋中并未点灯,赵景和也未喊人,摸索着磕磕绊绊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已经是昨日的陈茶了,微苦发凉,梗在胸口,竟然没有一点鲜活气。
黑夜中,赵景和脸上默默滑下一道泪来。
杯中茶凉,不是他做的绿荷露。
再也不会有新的茶样式了。
今夜无雨,可风声呜咽凄冷。
第176章 阖家欢
转眼便到新年,除夕夜宫中夜宴,群臣陪着赵祯用了“海晏河清”晚宴,梅韶和白秉臣回府的时候,已经敲了子时鼓。
官道长,要走好一会才到宫中角门,群臣们自宴席上退下后,都拢着袖子低着头,顶着寒风贴着墙角小步急走。
白秉臣被留着多说了两句话,等他出来,群臣们都走在前头了,梅韶趁机握住他的手拢在袖子里,走在官道外侧挡着风,嘴里却抱怨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要留你回来说,如今都到了第二日了。”
白秉臣笑着替他将大氅系牢,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极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主动伸进他的袖子里,与他十指相扣,“走吧,我们小将军又长了一岁了。今日晚间给你做鱼头汤喝好不好?”
梅韶受用地反手握住他,“哼”了一声,“白大人政务繁忙,还记得我的生辰。”
他撇了撇嘴,默了一会,还是凑过来问道:“你亲自做?”
白秉臣斜昵了他一眼,道:“看我今日心情。”
“我过生辰还要看你心情?”梅韶不满道,笑着就要拥上去,被白秉臣躲开了。
好在已经走了不少路,白秉臣避开时跑的两步正好到了门口,梅韶轻车熟路地朝着自己府上的马车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自己回去,转身就要往白府马车上爬。
白秉臣拦住他的步子,朝他的马车挑了挑眉,“回自己府上去。”
“砚方……”梅韶不依,低声软道。
白秉臣点着他的额头,把人从自己肩头上拨开,眉眼含笑道:“纵你和我回去,又要被闹半日,现下已经不早了,回自己府上睡去。”
梅韶退了一步,道:“你们府上就缺我一间空房吗?我不去你屋中闹你还不行?”
白秉臣是深知他的脾性的,现下说得好,等纵了他回到白府,便又是另一番情状了。
“好好回去歇着,等醒了再过来吃饭。”白秉臣摸摸他的脸,转身进了马车身。
梅韶无奈,只能两人分了道。
白秉臣回到府上,早有下人备了热水,替他搬到屏风后头,待他沐浴。
白秉臣脱了衣裳泡着,热水涌上疲乏的四肢,他合上眼眯了一会,正准备打些皂角,忽然想起梅韶上次同自己厮闹时说过的话。
他垂了眸子浅浅一笑,唤了一句宁宽。宁宽原本就在门口守着,听到白秉臣的声音,进来在屏风外听着吩咐。
“你……是不是认了梅府的管家为干爹?”白秉臣抿抿唇问道。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梅府和白府的几个心腹都知道,宁宽性子跳脱些,白府和梅府的传话白秉臣一般都让宁宽去传话,一来二去,宁宽在梅府也混得熟了。他本是孤儿,跑了两趟梅府,和梅府管家有了交情,然后就认了他做干爹,也算有个依靠。
“是啊。”宁宽摸了摸鼻子,“干爹还说让我今日中午去梅府吃饭。”
白秉臣压低声音,不经意道:“你现在去,就说是好奇他们府上梅大人日常用的皂角、熏香配方,弄一份来。”
“啊?”宁宽蒙了。
“多给你两日假。”白秉臣极快地说了一句。
宁宽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脚下一滑,一溜烟地往外跑。
白秉臣的耳尖偷偷红了,他默默地起身穿了衣裳,上了床沉沉睡去。
白秉臣睡相好,一般都不翻身的,今日尤其累,脑子还含糊着,身子却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在脱自己的衣裳,他有心反抗却动不了手脚,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直到睡饱了,白秉臣醒来,天光已经大白,他想起梦中奇怪的触感,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里衣都在身上好好的,未曾有半点露开。
白秉臣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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