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晋(37)
琴声响起,山间惊飞许多鸟雀。湛晞的琴声并不幽怨,他像从前他额娘在世的时候那样,闲来为她拉一曲琴。
琴声落下,湛晞叫林阮走上前,两个人一块,撩起衣衫,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礼。
上香祭拜的一切规矩都弄完,日头已经升上半空,天边云彩遮不住太阳,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远处山的轮廓都被镶了一层金边。
湛晞挽起衣袖,清理庭院里的杂草,林阮很惊奇的看着他,难以想象那双时常端着咖啡或者拿着钢笔的双手会做拔草这样的事。
湛晞看他一眼,“怎么?”
林阮摇摇头,跟着湛晞一块清理庭院。这些事情林阮做的很熟练,但是湛晞也不见生疏。
“这些事在我十二岁之前,每年都会做。”湛晞道:“旗人规矩不讲究娇惯孩子,我阿玛尤其如此。我小时候,除了学四书五经,还要学骑马射箭。他总说在草原,八九岁的孩子就能杀死一匹狼。”
林阮很认真的听着湛晞讲,他知道湛晞与他额娘感情很深,但湛晞几乎不提他阿玛。
“王府里祠堂一般轻易不让人进,每到年节,我都要独自一人清扫祠堂。”湛晞道:“祠堂的青石地砖,需要我一块一块的擦干净。祠堂外的庭院,满院的荒草荆棘,也都得我来拔干净。”
“这是我阿玛给我立的规矩,”湛晞道:“当然,他一死,我就不碰这些事了。”
林阮看向湛晞,兰公馆的每一个人都有很多规矩要遵守,湛晞也不例外。可他又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规矩他想遵守就遵守了,有些规矩他不想遵守就不遵守,可放在别人眼里,他是恪守规矩的。
直到现在林阮才明白过来,如果我是规矩的制定者,我也可以制定那些我乐意遵守的规矩。
一个分神,林阮手上被带嗫齿的草叶子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子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湛晞“啧”了一声,用一块灰格子的帕子给林阮摁住。
他看向林阮,眉头微皱。
“对不起。”林阮向他道歉。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林阮要为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向湛晞道歉,但是湛晞觉得理所当然,林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阮被湛晞打发到台阶上坐着,看着湛晞不紧不慢的清理庭院的杂草。
空山幽静,另一边游人踏青的笑闹声传不到这里来。林阮撑着头看着湛晞。
湛晞蹲下身,微微低着头,眉眼微垂,显出些全神贯注的样子。他做这些事,依旧不紧不慢,仔仔细细的拔下每一棵野草,清理过的地方,褐色的土壤露出来。
湛晞的身形修长,衣服底下蕴藏着力量,是一个绝对的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身躯。林阮曾经觉得不公平,相比于总是叫人伺候的湛晞,明明是林阮做的事情更多,但他始终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的那种人。
难道是因为从小骑马射箭的缘故吗?林阮心想,不知道现在练还来不来得及。
快到中午的时候湛晞清理完整个庭院,带着林阮一道下山去。一百多道台阶,林阮走的蹦蹦跳跳的。四下里没有人,身边又是他最信任的湛晞,林阮难得这样的轻松与自在。
刚从西山回来,佟伯匆匆的过来,道:“王府请爷回去一趟。”
湛晞半分目光也没有分出来,“不去。”
“是李侧福晋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请的,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佟伯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湛晞脚步顿了顿,问道:“来人说了什么事没有?”
“只说是清明祭拜王爷福晋的事,”佟伯道:“我看是有别的事,但是那嬷嬷怎么问都不说。”
湛晞眉头微皱,他回身看向林阮,问道:“你想回趟王府吗?”
林阮最近正在研究中式建筑,王府确实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林阮点了头,湛晞眉头略略舒展,道:“那就去一趟吧。”
湛晞和林阮用过午饭去了王府,依旧是在东偏殿,李侧福晋在那里见了湛晞。
短短几个月,李侧福晋面色憔悴了很多,眼下的一圈青灰用了很多脂粉都盖不住。看见湛晞进来,李侧福晋略微寒暄了几句,便道:“这次请王爷回来,是想商量一下七格格的婚事。”
七格格是李侧福晋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八岁。
湛晞没表露什么态度,问道:“侧福晋以为呢?”
李侧福晋便道:“余贝勒家的大儿子,年岁相当,生的也一表人才。”
湛晞微微挑眉,大多数的满清遗族日子都过的不是很好 ,他们自来看不起商人,认为商人地位低贱,因而大都不去经商,而是像醇亲王府一样靠着那点家底坐吃山空。
余贝勒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一家都没个正经事情做,余贝勒家的大儿子更是常年混迹于八大胡同,整天没个正行。
湛晞道:“侧福晋见过他家的大儿子吗?”
“我见过的,我觉得很好。”李侧福晋似乎并不想听取湛晞的意见,只是道:“他们家与咱们家素来交好,两家子女结为连理是亲上加亲,日后可以勤加往来,也方便照看。”
不止是湛晞,连林阮都听出不对了,李侧福晋未免太着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这件事情立刻就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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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殿里殿外一片安静,丫鬟走动时的声音轻微到几乎听不见,湛晞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七格格怎么说?”湛晞淡声道。
李侧福晋低眉拢了拢衣袖,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一个女孩儿家懂什么。”
林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李侧福晋。李侧福晋浑然不觉,她在等湛晞的意思。
湛晞看了一眼李侧福晋,道:“七格格的终身大事,总该叫她问一句。”说罢,他偏了偏头,吩咐道:“去请七格格过来。”
底下人去了,李侧福晋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不多会儿,七格格就来了。林阮看见她,眼中有些惊讶。
七格格上身穿着蓝花衫,下身穿着黑布裙子,活脱脱的女学生的装扮。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她进门,眼睛红彤彤的。
李侧福晋一见她眉头就皱起来,“穿的是个什么东西!还不下去梳妆好了再来。”
七格格仰着头,十分倔强的样子。
李侧福晋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被身边的嬷嬷劝了两句,强压着脾气道:“过来见过你哥哥。”
年前还跟五格格一道规矩行礼的人眼下却动也不动。
“都时候什么了,早不兴跪拜那一套了。”七格格一动不动,似乎把湛晞也当成了敌人,看过来的目光里饱含怨恨。
林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那边母女两个已经吵了起来,一个嘴里念叨祖宗规矩,一个嘴里叫着新时代民主开放,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湛晞看了林阮一眼,林阮不想在这里待着,他同湛晞说了一声,悄悄的溜了出去。
林阮拿着画笔画纸在王府里转悠,来往的丫鬟仆人像是看不到林阮这个人一样,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目不转睛。林阮反而很适应这样的氛围,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
王府里有一座藏书阁,是这个王府里唯一一座带有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藏书阁临湖,对面是花园,围着湖水一周,建了很多亭台楼阁。
有一株几人合抱的柳树,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难,半边横在水面上,靠近树根的那一节把湖边栏杆都压塌了。尽管如此,柳树还是生机勃勃,一到春天,就发出嫩绿色的叶子。
林阮从柳树这边转了过来,迎面看见五格格。五格格做旗装打扮,穿了件鹅黄色粉缎子滚边的旗装,头发盘了起来,簪了两只金钗。林阮看见这样的五格格,总有一种时光恍惚的感觉,像是自己闯进了不属于自己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