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64)
潘仕候的悲声几乎能穿透墙。
祝燕隐将门“咣”一声关严,坐回厉随身边:“昨晚我看江神医的表情,就猜到或许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好歹命保住了。”
“你觉得潘锦华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江神医说了不是咬的,那就很有可能同张参一样,是毒水泡出来的。”祝燕隐道,“若潘锦华被人强迫绑去练功,潘仕候不可能不说,怕是早就哭着喊着来找你了。现在既然言辞闪烁,还编了个被张参咬住脖颈拖出城的谎言,那恰能说明潘锦华不是被绑走的。”
换言之,自愿的。
潘锦华摊上这么一个既溺爱又疯魔的倒霉爹,从小被打压教育,内心八成早已扭曲,不说打赢厉随,就算只为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估摸也会很愿意试一试邪门歪道。
每一个练邪功的人在被吞噬之前,都会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住心神,就如赌桌上输红眼的赌徒,永远觉得自己下一把就能翻本。至于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只有局外人才最清楚。
至于潘仕候是在儿子入魔之后才知情,还是根本就亲手促成了这一切,不好说。
“或许是前者吧。”厉随喝了一口燕窝粥,“潘仕候再望子成龙,也不至于放任他跟着张参的后路走。我猜他是在潘锦华即将入魔的边缘,才觉察出了异常,又不敢同我说真相,只好编出假装自己是受害者的谎言。”
祝燕隐问:“甜不甜?”
厉随看了眼调羹:“甜。”
祝燕隐也从他碗中分走一勺,嗯,是挺甜。
两人吃完午饭,又休息了一阵,方才准备去看看隔壁的状况。结果推门就见江胜临正靠在院中树下,一脸疲惫伸手揉着太阳穴。
“江神医。”祝燕隐上前扶住他,“你怎么还没歇着。”
“刚被放出来。”江胜临坐在石凳上,“我也算见过不少病人了,这潘仕候放在父母里也算奇葩,不问儿子能不能醒来,只问醒来之后还能不能习文习武,直到现在还在哭,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
“真醒不来了?”
“能将命保住就算不错,亏你昨晚及时将他抓回来,否则再多一个时辰,怕都只有死路。不过话说回来,根据潘仕候的反应,他估计觉得这半死不活的儿子,和死了的儿子并无太大区别。”
祝燕隐撇嘴,什么爹。
“那我先回去睡了。”江胜临打呵欠,“你们最好也别去触霉头,他现在疯疯癫癫的,正看谁都不顺眼。”
祝燕隐将江胜临送回房,没让药童守,也没让万仞宫的弟子守,而是叫来自家护卫将门团团围住,吩咐若无急事,不要再理会天蛛堂的一惊一乍,让神医好好休息。
厉随问:“你不想让他与万仞宫起冲突?”
“他不敢招惹祝府。”祝燕隐也坐在石凳上,“当然了,肯定也不敢招惹万仞宫,但保不准又会借着当年一丁点恩情,跑来哭着求你,不如直接用我的人,更省心些。”
厉随笑笑:“你很不喜欢他。”
那何止是很不喜欢。祝燕隐没忍住:“你不生气吗,昨晚的事。”
“我早就说过,我清楚他的为人。”厉随道,“昨晚的事,丝毫不意外。”
“可你把他当成长辈,费心费力找儿子,还受伤了,他却一点都……反正我在生气。”
“我把他当成长辈,却没有把他当成非有不可的长辈。”厉随捏捏祝燕隐的下巴,“懂吗?”
祝燕隐想了想:“嗯。”
“隔壁既然正乱,我们也不去凑热闹了。”厉随道,“昨晚没休息好,再回去睡会儿。”
祝二公子发出邀请,一起睡。
说完又觉得不大行,太暴露内心想法了,于是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主要是不想你趁着我睡着时又去找潘仕候,所以大家一起睡,不是,也不是一起睡,我房中还有个软塌,你睡那个,一样又大又舒服。
或者要和我睡一张床也行的,或者要和我睡一张床也行的,或者要和我睡一张床也行的。
结果厉宫主在这种时候,突然就不魔头了,一点都不强势霸道冷酷邪魅,而是答应了睡软塌。
由此可见,话本里确实都是骗人的,与现实相差甚远。
祝燕隐躺在床上,打算将来回江南后,声讨一下无良书商,不要一有魔头就立刻被翻红浪三千字,简直误导读书人。
厉随半靠在软塌上,他并不困,所以视线一直落在床上。
祝燕隐闷声道:“你为什么要看我?”
厉随问:“那我该看谁?”
祝燕隐心想,我们午睡的时候,一般是闭起眼睛,什么都不看。
但你要是确实想看,也行。
于是祝二公子闭起眼睛,再度给自己摆出了一个非常优雅的睡姿,连搭在枕头旁的手指都特别留意了一下方向。
白衣墨发,身形单薄。
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第49章
外头的嘈杂声逐渐减弱, 直到彻底归于寂静。
祝燕隐差不多一整夜没休息好,此时陷在柔软的被窝里,看看暖阳透过窗棂照出朦胧光影, 再看看靠在软榻上的大魔头, 不知不觉就真困了起来。
还不是那种努力克服一下, 就能重新清醒过来的困,而是连眼皮子都没有力气再睁开, 闷不吭声就睡了。
还做梦了。
梦到什么不好说,反正等他醒来时,整个人正大咧咧趴在床上, 被子滑落大半, 一条腿屈起, 另一条腿下垫着靠枕, 小腿裤管还要上卷,一派即将下田插秧的大好风姿。
祝二公子的第一反应,这么狂野的睡相, 我一定还在做梦。
结果重新醒了半天,未遂。
隔壁软榻上空空荡荡,厉随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门。祝二公子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凝重思考了一下,或许在自己刚刚优美睡着的时候, 某人就已经被弟子叫走了呢, 毕竟万仞宫还挺大的,理应有许多事情要忙。
“公子。”祝小穗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该准备用晚饭了。”
祝燕隐勾勾手指:“过来,问你件事。”
祝小穗小跑凑近:“公子要问什么?”
“厉宫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没走多久,也就半盏茶的工夫。”
祝燕隐目光幽幽, 心情复杂,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一个魔头为什么也能睡两个时辰的午觉,奔流到海不复回,这合理吗?
祝小穗不解:“公子这是什么表情?”
祝燕隐还不死心,强行抱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问道:“厉宫主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神色匆匆,根本顾不上看周围其余人?”
祝小穗无情回答,没有啊,我看厉宫主挺悠闲的,连天蛛堂都没去,直到现在还在院中坐着晒太阳呢。
祝燕隐长吁短叹,直挺挺向后躺平,算了,我还是回江南吧。
祝小穗很很很惊讶,公子这才刚起来,怎么又睡了?
“不想动。”祝燕隐自暴自弃,扯过被子捂住头,继续趴在床上,姿势扭曲。
祝小穗突然道:“厉宫主。”
祝燕隐闷声闷气,厉什么宫主,你去告诉厉宫主,我头晕不舒服,今天先不起床了,往后三五天的可能也起不来,看情况再议,读书人就是这么体虚。
结果祝小穗蹲在床边,很小声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公子,我是说厉宫主就在门口站着。
祝燕隐不那么虎的躯当场一震。
如果说刚才的姿势是插秧,那么现在的姿势就是奔月,没有最狂野,只有更狂野。
富贵优雅的读书人受不了这刺激,还得再用被子捂住头缓缓。
厉随吩咐:“你先出去吧。”
小书童忧心忡忡,真的要出去吗,我怎么觉得我家公子看起来不是很正常呢。
祝燕隐也不是很想独处,于是缓慢地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祝小穗,结果反被厉随捏住一根手指:“睡醒了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