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60)
“陛下不会躲吗?”袖箭抵达前,晏昭和飞身将洵追带至一旁。
洵追嘲讽地笑道:“我都要气的得失心疯。”
疯子不会躲开,只会无畏地迎着死亡而上。
“我不知情。”
洵追抬头,与晏昭和对视,手指移到晏昭和心口处一笔一划写:“我会信吗?”
问他自己也是在问晏昭和。
晏昭和沉默,洵追张了张嘴,没将“我在寝殿很害怕,担心王公公会为了保护我死,担心没等到你回来我就真的死了”说出来。
如果不是遇刺,可能他现在还留在京城,还待在空荡荡的皇宫傻乎乎等待一封从南方快马带回来的,告诉他臣已死,不必挂念的信。
可能薄阎也万万没想到,洵追会立即南下。
洵追写:“你说信,我就信。”
晏昭和按住洵追的指尖,洵追低头张嘴咬住他拇指的第一个骨节。虎牙尖锐,在晏昭和的手上咬出了血。血腥味刺激着洵追发疼的神经,好似一剂兴奋剂,将他整个人的情绪更加夸张化。
“臣猜。”晏昭和声音似乎是有些抖,不过都没有接下来这三个字给洵追带来的刺激大。
臣猜。
“陛下信。”晏昭和闭上眼。
洵追猛地抬头,双手紧紧攥住晏昭和的衣襟,双眸睁大想让晏昭和看自己,可晏昭和闭着眼无论洵追如何摇晃他,他都不肯再看洵追一眼。
洵追左手摸了摸晏昭和眉梢结痂的伤口,讨好般软着声音,语气中带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心伤:“晏昭和,你睁开眼看看我。”
“就看一眼。”
“你不是说过我的眼睛很好看吗?”
他不想说出口的让他收回方才出了口的锥心,他想让晏昭和从自己的眼中看到他想让他后悔,可是一切都源于晏昭和肯看他一眼。
“晏昭和。”洵追的心凉了一半,扣住晏昭和的肩膀说,“你不看我也可以,你听我说。”
“只要你点头,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令牌的事无关你,是不是。”
男人久久没有反应,洵追不得已去按住晏昭和的脖颈。
太难了,晏昭和那高傲的脖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低下呢?洵追颤抖着手去使劲,想让晏昭和有一丝松动,哪怕那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外力而不得已。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小。
有的人在极度崩溃中会爆发出生平最大的力气,好似上辈子没能使出来的,在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起了作用。可也会有人在失去所有的勇气的同时,将自己的力气也全部都像是开闸了一半倾斜出去。
洵追哽咽:“求求你。”
高高在上的皇帝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两个求字重叠着从颤抖的声带中发出来。
晏昭和就好像是静止一般,任由洵追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在洵追使出第一个委屈的时候妥协。
洵追对着晏昭和的耳根轻轻吹了口气,来回几个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松开已经将晏昭和衣襟抓得皱巴巴的手。
他转而对旁观看戏的薄阎道,“我们上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俞聂生我要带走。”
洵追从袖中抽出两个拇指粗的小木筒,打开盖子,将其底部的引线抽掉,自圆筒上方朝空中蹿上一道火光。周围所有的烛光都比不上这道火光绚丽,火光带着“咻”的声音蹿上天,在半空爆炸,火光化为一朵明黄色的烟花。
“陛下!”
懂得这烟花是什么意思的晏昭和急忙道。
洵追将引线塞回空圆筒中,声线冷淡道:“现在不瞎了吗?”
俞聂生他一定要带走,这里是薄阎的地盘,可还挡不住他。与薄阎耗费这么大功夫,无非是想给俞聂生出气,也想让薄阎知道俞聂生也是人,就算他不想回以反击,他身边的人也一定会帮他反抗。
薄阎是大夫,会武功也只是为了防身,并不比那些专心习武的人功夫好。大多都是被洵追压着打,洵追第一次的优越感,似乎也要感谢薄阎。
如果不是他的骄傲和最初对洵追的轻视,以至于后期被困地太狼狈,大概也不会露出袖箭来。
烟花是萧倜临走前交给洵追的,如果有什么事可通过烟火召唤。洵追可惜地将小木筒收起来,烟花什么都好,外观漂亮性质管用,可就是只能用一次。
所以说,烟花也算是世上最脆弱的一种。
就像是信任。
萧倜半个时辰内赶来,洵追去俞聂生的院子,叫萧倜在院子里看着薄阎。这个人完全就是个疯子,不看着他洵追根本不放心。
之前听晏昭和吩咐的令羽营重归皇帝手中,萧倜便不再认晏昭和作主,冷漠地守在院中。倒是晏昭和请萧倜坐下,萧倜微微行礼,“谢殿下。”
令羽营统领没动。
宋南屏守了俞聂生一整日,早就困得受不住。洵追刚进门,打着瞌睡的宋南屏听到动静猛地惊醒,见是洵追,急匆匆站起扑过来。
“俞聂生的侍女说你们打起来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着。”他拉着洵追在空地上转了一圈,“他输了?”
洵追张了张嘴,复杂道:“不算。”
“你输了?”
洵追又摇头,也不是。
“平局?”
洵追点头叹道,“是我输了。”
是输是赢其实也不再重要,其中到底谁更得利,洵追只希望获得最大利益的不要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名字。
宋南屏被洵追回答地一头雾水,洵追也没指望宋南屏能明白,便问宋南屏床上躺着的那个伤势如何。
“伤痕全部都避开了要害。”宋南屏神色复杂。
以打死为目的的伤害,和持有不想打死的心思殴打,从根本上对施暴者施暴的方向是不同的。前者不顾死活,后者更注重带给被害者心理以及身体上的折磨。
俞聂生到底做了什么,得到薄阎如此残忍的对待?
不光宋南屏累,洵追也累,累得不想说话不想写字。两人静静坐在桌前,宋南屏趴在桌子上直接睡了过去,洵追也蔫了吧唧地昏昏欲睡。
在薄阎院子里的一切躁动,伴随着凉风而慢慢沉寂下来,他想到晏昭和就头痛,可无法控制自己一闭眼就是晏昭和不愿意看他的样子。
太深刻,深刻到他觉得生平仅见。
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洵追推推宋南屏,宋南屏哼哼了几声,洵追道:“他现在能坐马车吗?”
“嗯?”宋南屏从臂弯中露出一双朦胧睡眼。
“他什么时候能坐马车?”洵追重复。
宋南屏想了想:“按理来说可以坐,都是外伤,没伤及肺腑。”
“你要带他去哪?”宋南屏反应过来又道。
洵追垂眸,无论带他去哪,都好过这个山庄。
......
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有,有他的家,有他的父兄,还有坐在秋千上和母亲一起绣花的长姐。
俞聂生想要走近,父兄对他露出一个满含悲伤的笑,长姐哑着嗓子让他跑。一眨眼,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在燃烧,火光先是吞噬了母亲,而后伸出火爪将长姐拖进火海。兄长为了救长姐,奋力一扑,没有握住长姐的手,只抓到一片撕裂了的裙摆。父亲奋力推了俞聂生一把,俞聂生瞬间被推得远远的,他亲眼看着父亲被烧成飞灰。
没有夏日的大雨,没有任何人呼救,家中所有人都在火光中想让他活下去。
他一步都动不了,知道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他转身看到那人的脸,眼前一黑如坠地狱。
“别救我。”俞聂生梦中落泪。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杀了谁?”迷惘中插进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洵追眼前着俞聂生睁眼,目光空洞,眼泪顺着眼角不住深入发梢。他握住俞聂生的手,“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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