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重生)掌丞天下(二)(7)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1:13
标签:强强
司马绍揽着他的肩,凑近了问道:“是不是忽然也想当皇帝了?”
“滚!”王悦差点笑出声来。
王悦实在没力气,索性直接往下蹲坐在了门槛上,他抓着司马绍的胳膊狠狠一拽,司马绍跌坐在他身旁。他看着略显狼狈的司马绍,大笑道:“所以说白了,你想当皇帝,就是想诛人九族?”
司马绍轻轻拍了下王悦的肩,忽然忍不住伏在他肩上笑了起来,他开玩笑般低着头道:“王长豫,以后你看不惯谁,我帮你诛他九族。”
“那要是元老重臣拦着你呢?”
“一起诛!”
王悦差点没笑岔气,“那要是他们宁死不屈呢?”
“命御林军拖出去轮番糟蹋,男世代为奴,女世代为娼!”
王悦闻声差点没笑断气,他低着头用尽浑身力气压着笑,可肩膀仍是忍不住耸动,“命御林军……拖出去……拖去糟蹋?哈哈哈哈哈哈。”他用力地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问道:“这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书上学的,史书里头什么皇帝都有,这算什么?”
“所以你小时候这么爱读书?”王悦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绍,“是吧?”
“是又如何?”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紧绷的脸终于被笑撑裂了,他笑得双手都开始抽搐起来,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刚想停住,可猛地又低下头大声地笑了起来。
还要什么扬名立万!还要什么千秋万代!还要什么脸!
今夜王道崩,倾盆大雨洗净了建康城乌烟瘴气,依稀可见群魔夜舞。
大雨中,司马绍背着喝多了睡着了的王悦往王家走,雨砸在两人的身上噼里啪啦的响。
司马绍背着王悦淌过小巷,前头看不见光也看不见路,只闻磅礴大雨轰声如雷。
他走着走着,十年心迹忽然光明了起来。
夜半时分,被送回王家的王悦醒了过来,下人正手忙脚乱地帮他换着衣裳,他顿了片刻,伸手抓住了自己的中衣带子,拂开了下人的手。
“司马绍呢?”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和司马绍坐在门槛上笑得跟两个傻子似的。
“太子殿下回去了。”
王悦扭头看了眼窗外,时辰确实不早了,司马绍明日还得去石头城,他是该走了,王悦偏头想了会儿,把衣服又给一件件套了回去,“行了,你们下去吧。”
“世子,换件干衣裳吧!”
“不用,我还得出门。”
那侍者颇为震撼,看了眼外头瓢泼夜雨,“即刻吗?”
王悦点点头,对着那侍从道:“行了,这事别张扬,我自己去就成,别惊动其他人。”
“自己去?哎!世子!世子!”那侍从眼见着王悦又出了门,张口想喊,又偏偏记得不许张扬,他张口半天,眼见着王悦走远了。
王悦去了谢家,他走路去的,到了谢家大门前,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台阶上,抬手狠狠地拍了下门,“开门!”他手抵着门,慢慢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又狠狠地拍了下门,吼道:“有人吗?”
夜雨下得大,那守门的侍者这次才听见动静,门打开后,他看着那猝不及防往里头摔的人,忙一把伸手将人扶住了,“哎!你是……”
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王悦!”
那侍者震惊不已,他闻着王悦这一身酒气,忙将王悦扶起来,“世子?世子你怎会这时候来了?”
“我说了我会来的啊!”王悦看着那青衣的侍从,“行了,我没醉,就是有些头昏,你家公子睡了没?”
“这、这我不清楚,我去给世子通报一声。”
“等会!”王悦猛地一把抓住了那侍从的领口将人拖了回来,他随意笑道:“不用,我自己去!”
王悦推门进入谢景的院子时,果然瞧见屋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谢景是个大夫,平日便注重养生,一般很早便歇下了,他和王悦是完全不同的人,王悦属于夜游神,夜里比白天可精神多了。
王悦站在门口犹豫半天,终于掏出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到门缝中开锁,却没想到这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他忙拉住了那门,咿呀的声响立刻停下了,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忽然,他的脚顿住了,他望着那个坐在堂前的身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谢景?”
谢景望着他,没有说话。
王悦被吓着了,“你怎么还没睡啊?”他走上前去,忽然又顿住了脚步,“你、你怎么了?”
谢景抬手,将灯点了起来,黄豆大小的烛火慢慢地腾起来,他看了眼浑身湿透还一身酒气的王悦,神色平静。
王悦一言不发地坐在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卷着被子,任由谢景替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伸出手轻轻拉了下谢景的袖子,“你怎么了?生气啊?”
谢景的手停了下,手指碰着了王悦的头发,他顺势将手插、进王悦的头发里头,缓缓抚摸着他的脑袋。
王悦心里头不知为何瘆得慌,他犹豫半晌,低声问道:“我今天让王有容过来和你说了,他和你说了没?”
“说了。”谢景继续给王悦擦头发,声音听不出异样。
王悦稍微定了下心,半晌又问道:“你刚是在等我啊?”
“嗯。”完全听不出喜怒的一个字。
“你是如何知道我会过来的?”
谢景没再说话了,擦干王悦的头发,给他掖了下被子。
王悦的心莫名又提了起来,他凑近了谢景,低声道:“我以为你睡了。”见谢景没说话,他果断决定坦白,“我晚上去见司马绍了,我和他在……我和他干坐了一个晚上,谁都没说话,后来我问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和我说他想做皇帝,你绝对想不到他和我说什么,他说……”
“行了,睡吧。”谢景打断了王悦的话,“时辰不早了。”
“你不想知道啊?不是,他跟我说他……”
谢景忽然低下头吻住了王悦,王悦顿时愣住了,谢景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将人抵在了床上。
良久,谢景微微起身,垂眸看着身下的王悦,“他说什么?”
王悦还没缓过劲来,直勾勾地盯着谢景,轻声道:“他说,他当皇帝是为了可以诛人九族。”
“是吗?”谢景轻轻摸着王悦的头发,眼神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所有物。
王悦察觉出来谢景似乎没什么兴趣,老实地没再多说,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谢景除了摸他的头发外完全没别的动作,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只手缓缓地插、进他的头发。
片刻后,王悦闷哼了一声,他仰头望着谢景,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谢景的神色。
手指进入身体的时候,王悦其实觉得有些疼,他什么都没说,颤着手抱住了谢景的脖子,尽量去适应。
谢景忽然想起件事,若有所思道:“我今日把王有容伤了。”
“啊?”王悦浑身都在不住颤抖,差点没反应过来谢景说了什么,“谁?”他诧异地看着谢景,“你伤了他?他干什么了?”
“是场意外。”谢景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吻住了王悦,继续给王悦扩张。
王悦忍不住低低□□了一声,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他抱紧了谢景。
做的时候,王悦感觉今晚的谢景有些不太对劲,他也不敢说什么,莫名有点害怕,却又相信谢景不会真的伤了他。
屋子静得渗人,窗外夜雨依旧在不停地下,风如呜咽。
漫长的前戏,被情、欲折磨得忍不住低声□□时,王悦仰头看向谢景,他依旧什么都看不清,可就这么个清清冷冷的轮廓,他竟觉得异常心动。
次日王悦醒过来的时候,他连手指都是软的。
王悦有些愣住了,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不像往常被清理过,他坐在床上想了大半天,伸手把地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下床的时候,他腿一软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随即感觉到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谢景……他怎么了?
王悦自己推门出去,下了一夜的雨,院中草木有种淡腥味,他在廊边靠着栏杆坐下了。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敲门声。
王悦猛地抬头看去,又是一阵敲门声。
“堂兄?”
是个陌生的少年声音。
王悦扭头看了眼,见四下无人,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开口喊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王悦不动声色地将那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是个十二三的少年,剑眸星目长得很清俊,但气质与他的年纪颇为不符,有些老气横秋,浑身上下唯一像个少年的地方便是他的衣服,少年青色的衣摆上刺着繁复的纹章,花鸟鱼虫皆有,却又难得不显得花里胡哨。
王悦猜了下,这应该便是谢家那位小公子谢尚,后来名震天下的谢镇西。
王悦对着他打了个招呼,轻笑道:“早啊。”
套近乎要趁早。
谢尚一进门就瞧见王悦坐在廊下,盯着他看了会儿,缓缓道:“你为何在这里?”
王悦诧异道:“你认识我?”
“嗯。”谢尚望着王悦,他当然认识王悦。
王悦看着谢尚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你是如何认识我的?”
“以前听过,后来亲眼见识了。”王悦刚到谢家那副蹭吃蹭喝还一副天经地义的无赖样子,谁不记得?谢尚又冷冰冰地问了一遍,“你为何在这里?”
王悦想了想,说道:“你堂兄喊我过来的。”
谢尚看着王悦,眼神分明有几分怀疑。
王悦笑道:“你别不信啊,他喊我过来跟他上床,我现在才起呢!”
谢尚眼神变了,“你胡说什么?!”
王悦笑道:“不信啊?你去问你堂兄啊!你看看他怎么说?”
“无耻!”
“本世子不仅无耻,还卑鄙下流不要脸,怎么了?”王悦看着猛地攥紧了手的谢尚,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这就沉不住气了?想打我啊?”
“王长豫!这里可不是琅玡王家!”
“无妨,你家便是我家。”王悦对着他招了下手,“过来!让我看看你!”
“你又要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你俊不俊俏。”王悦轻轻振袖,装模作样地起身打量了一番谢尚,笑道,“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不如跟着我回王家算了。”
“王长豫!”
“发怒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谢尚从腰间抖开了鞭子,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王悦一顿,现在十二三岁的小孩为何都钟爱鞭子?司马无忌是这样,谢尚也是如此,这到底跟谁学的?
王悦偏头打量了两眼谢尚,忽然笑出了声,“你不怕我告诉你堂兄啊?我要是和他说你动手打我,他肯定要为我做主的。”
“就凭你?”
“你要是打我,他肯定要生气的,你堂兄现在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你信不信?”
“你住口!”谢尚气得发抖,“堂兄不是这种人!”
“那你堂兄也是男人啊!你以前都怎么想他的?”王悦恍然大悟道:“肯定是他平时装的太好了!”
“王长豫!”谢尚抬手拿鞭子指着王悦,“滚出去!”
“不滚!”王悦挑眉道:“要滚你滚,我不走,我住这里了!”
“来人!”谢尚猛地喊了声,一队剑侍应声而出,谢尚指着王悦,“把他拖出去!”
王悦看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卫,愣了下,青衣剑袖?这些人打扮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看着上前的侍卫,猛地喊了下,“等会!”
谢尚根本不想看他第二眼,“拖出去!”
王悦灵机一动忽然对着门口喊了声,“谢景!”
谢尚背对着门口看着王悦,闻声终于忍无可忍,“王长豫,你还要不要脸?”
“祖仁。”
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来,谢尚一下子顿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去。
“堂兄?”
谢景看着院子里的热闹场景,望向领头的剑侍,低声道:“先下去。”
“是!”
待到院子里清静下来,谢景这才看向坐在廊下的王悦,王悦顿时敛了得意神色。
谢尚收了鞭子上前一步,“堂兄!他说你!他说你……”
“我听见了。”谢景打断了谢尚的话,就王悦吼的那几嗓子,隔着三个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半个谢家都听见了。他对着谢尚道:“你先下去。”
谢尚有些不平,还欲说什么,却被谢景轻轻一眼扫过顿时没了声音,他不敢忤逆,最终拱手告退,“是。”
待到所有人都走后,王悦有些坐不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景,忽然道:“呀!我记起我在王家还有些事没做!我先回去了!”他刚站起来,腿忽然一软差点没站稳,一只手扶住了他。
王悦低着头,莫名没敢去看谢景的脸,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忽然,他抓住了谢景的手,整个人猛地又摔了回去。
“我错了!”他仰头看着谢景斩钉截铁道。
谢景垂眸看着他,良久,轻笑了下。
王悦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谢景将地上的王悦扶起来,“我以为你会睡到中午,我出去了一趟。”
“是、是吗?”没被兴师问罪,王悦有些不知所措,“你去干什么?”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轻轻地将他压入了怀中,他什么都没说。王悦极轻地抖了下,忽然抬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沐浴洗漱后,王悦浑身清爽,谢景给他一件件地把衣服穿回去。
修长的手扣上玉带钩,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白玉佩,将红绳缓缓地系在了王悦的腰间。
王悦随意地低头看了眼,忽然顿住了,“这不是……”他摩挲着那块玉佩,这不是当年他送庾文君的那块玉?他用指腹微微碾着上面那个“景”,猛地怔住了,他刷一下看向谢景,满眼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要说: 桓温:谢邀,鞭子是吧?对,这两二货都是跟小爷学的!
第50章 夜火
“这玉是你的?”王悦难掩震惊。
“嗯。”
“这玉、这玉我从小就有了, 我后来送给了……”王悦话音戛然而止, “我……”
“她赏了下人,那人今早在城南当铺门口叫卖,我买了下来。”
王悦捏着那玉忽然便说不出话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干涩的东西堵住了。
“怎么了?”谢景看着他这副模样, 缓缓握住了他攥着玉佩的手, “不喜欢这玉了?”
“没有!”王悦矢口否认, “这玉有些年头了,我、我很小的时候,你便认识我了?”
谢景看着王悦略显惊慌的样子, 良久, 他轻点了下头。
王悦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 你就送我这玉了,你为何送我?你、你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你一直都知道, 你都记得,一千多年以后的事,你从没忘过?”
“嗯。”
“那这些年……这二十年来你不是……”王悦有些难以消化,震惊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你不会信我。”
王悦忽然没了声音, 若非亲身经历,他确实不会相信这些事,他望着神色如常的谢景,许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当年、当年我和文君的事, 你也亲眼看见了?”
“嗯。”
“这、这便是你为何远走江州?”
谢景闻声顿了下,他倒是没想到王悦会这么想,看了他两眼,他开口道:“不是如你所想的这样。”他似乎停顿了片刻,“你当时年纪太小了些。”
王悦盯着他看,他从未深思过谢景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此时此刻摸着手里头的玉,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却又忽然茫然无措了起来。他感觉谢景喜欢自己的程度,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深了些。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谢景没多少喜欢自己,他见过恩爱的夫妻,知道佳偶天成是什么样子,不是他与谢景这般的。他永远记得的是少年谢景的眼神,那眼神清澈而温柔,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被注视着的时候,王悦清晰地知道,那个好看的少年喜欢着他,正如自己喜欢他一样。
如今的谢景却不是这样,他的眼中没有了光亮,教人看不清里头究竟是什么,他注视着自己,王悦有时会感觉他其实谈不上多喜欢。
王悦捏着那玉有些茫然,他许久都没说话,心头思绪沉沉浮浮,他此刻才意识到,谢景好像没看上去那样冷淡随意。
他忽然回神,“我、我与文君之间没什么,我不知道这玉是你的。”
“嗯,我知道。”谢景将王悦攥得快掐出血的手慢慢掰开了。
王悦还欲说什么,外头忽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堂兄!是我!”
谢尚快给王悦气死了,刚刚给他一搅和,他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找谢景,回去大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忙又折了回来。
王悦回头看了眼,对着谢景道:“听声音,你堂弟又来了。”
谢尚看见门被拉开,一瞧见开门的人是谁,他脸顿时一黑,“你怎么还没走?”
王悦倚着门框,闻声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你堂兄舍不得放我走!行了,说吧,大清早的找他什么事?”
谢尚抬腿就要往里走,却见王悦拦在了他面前,他忍了又忍,咬牙道:“我在街上撞见了程大夫,他正好来谢家,我将他接了过来,此刻他人正在堂前。”
“程大夫?谁啊?”王悦神色一凛,“你堂兄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尚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王长豫你少在这假惺惺的!”
王悦看着往里头走的谢尚,有些莫名其妙,“假惺惺?”他跟了上去。
谢景听谢尚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头有了数,“请他进来。”
王悦在一旁端着杯水听着,有些没懂,眼见着谢尚出去了,他问道:“程大夫是谁啊?你自己不也懂医术吗?你还看大夫啊?”
谢景看了眼王悦,“他是谢家的老大夫,过来帮我治腿的,开春没那么冷了,我想出去走走。”
王悦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
王悦拒绝了谢景说先送他回去的建议,那老大夫上门的时候,王悦坐在廊下盯着他看了许久,盯得对方都不自在起来,一个劲儿地摸胡子。
那大夫后头跟着两个年轻后生,像是他的弟子。
王悦没说话,他看着那老大夫将随身的药匣打开了,他望着里头的各种锐利刀具,当听说要敲碎了骨头重接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
里头老大夫与谢景商议的时候,王悦听不太明白,他折了根竹枝坐在门槛上,背对着里头的两人,手一根根地用力拔着叶子。
眼见着里头没动静了,王悦坐在门槛上看着院中的景致,他忽然开口:“谢景。”
同样站在门口的谢尚猛地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你又要做什么?!”
谢景抬眸望去。
王悦目光落在院中,轻声道:“其实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的。”
谢尚猛地睁大了眼,“王长豫!你别给堂兄添乱!你想当瘸子你去当!当初要不是……”
“祖仁,下去。”谢景忽然打断了谢尚的话。
“堂兄!他!”
“下去。”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慢慢颤抖着声音说了一个字,“是!”
待到谢尚走远后,王悦这才靠着门框接下去道:“瘸子便瘸子了,你要嫌丢人,我背着你出去算了,你想去哪儿?江陵?京口?姑苏?还是扬州?扬州到了开春,琼花开起来了,我前两年刚去过,挺好看的。”
谢景闻声忽然轻轻微笑,在老大夫不知所措的注视下,他缓缓道:“你真不走吗?今日太子与皇帝要出征,此刻去送还来得及。”
“你去过余杭吗?我有位世叔在那里当和尚,他有一座寺庙,山下便是钱塘江,他前些年给我写信,说是枕着山月看潮头,快活胜神仙。”王悦低声道:“我们可以乘船去,花点银子雇个熟练点的船夫,这样便不会晃得头晕了。”
“你若是觉得害怕,不如去前厅坐会,我让人给你沏杯茶。”
王悦终于把手头上竹枝给拔秃了,他慢慢道:“这位老大夫……他都六七十岁了吧?当然我不是说他医术不高,这大夫一看便知道是高人,不过年纪这么大了,万一他抖个手……”
程大夫闻声忙朝坐在门槛上的人喊道:“世子放心,老夫悬壶济世五十余年,不会有事的。”
王悦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要不还是算了吧?那位大夫你一路走来你也累了吧?我去给你沏壶茶,我们聊会?”
程大夫:“……”
谢景忽然笑了下,“王悦,你先出去吧。”
王悦没了声音,良久他终于拍了下衣摆起身走了出去。
程大夫莫名松了口气,对着谢景道:“大公子,我们……”
“没事,按商量的办。”
王悦没走出去多远,在院门处,他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
他无声地走了回去,在靠近廊下的地方坐下了,他回头看去,屋子里头点了灯,静悄悄得没有一丝动静传出来。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药匣子打开的声音,王悦没说话,坐在廊下静静等着,心里有些发凉。
里头一直没太大的动静,连一声闷哼都没传出来,王悦莫名有些口渴,不停地折着手里头的那根被他拔秃了的竹枝。
时间一点点流逝,王悦一声不吭地坐着。
程大夫开门的时候,望着那坐在廊下的身影不由得愣住了,他忙抬头看了眼,时刻已经过了正午。
王悦缓缓地回头看了眼他。
“弄完了?”
程大夫点点头,又道:“世子你还没走啊?”他说着话的时候,他带的两个弟子也走出了屋子。
“嗯,等会!你先别走。”王悦拦着那老大夫交谈了几句,这才转身往里头走,越过了屏风,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上的神色如常的谢景。
谢景抬头看向他。
王悦走上前去,这才注意到谢景有些异样,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冷水划过脸颊沿着下巴往下滴,王悦看了他两眼,颤着手卷起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汗,他微微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从没见过谢景这副模样。
谢景望着他,低声道:“我没事。”
王悦坐在外头没听见谢景吭一声,心里一直很害怕,他今日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提心吊胆,心脏肺腑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悬在空中,就系着一根细线,风吹来便是一阵摇晃,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王悦不敢碰谢景的腿,颤着手擦着谢景脸上的汗,他忽然咬牙道:“大夫说这趟要是没接好还得重来一遍!”
谢景点了下头,本来便是这样。
王悦终于忍不住了,“残废还是瘸子都无所谓,我有钱,我养你!”王悦望着谢景苍白的脸色,颤抖着声音道:“别再折腾了,万一来回折腾没治好,反倒落了其他的毛病……”王悦没再继续说下去,心里头阵阵发凉,他浑身都在抖,他自己受伤去了半条命都没这么害怕过。
血肉之躯,又不是什么铁打的人,说白了,这个人也会受伤也会疼的。
谢景望着死死压着颤抖的王悦,眼神忽然温柔起来。
王悦从没这么心疼过,心头直抖,“你怎么都一声不吭?你别吓我啊!”
谢景低声道:“行,听你的。”
王悦猛地抬头看他,却望见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眸,他从未见过谢景像这样虚弱的样子,一时之间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忍不住伸手触碰着谢景的脸,“你说真的?这事你听我的?这次要不成我们便不折腾了?”
谢景点了下头,“嗯。”他低声道:“刚才我想了会儿,扬州的琼花,余杭的江潮,我都挺想看的。”
王悦盯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他压低声音颤抖道:“成啊,王敦的事告一段落后,我陪你去!”他擦着谢景脸上依旧不断冒出来的冷汗,终于,他停了下来。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去,谢景的唇有些冰凉,王悦颤抖着一点点撬开了他的唇齿,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王悦震了下,随即又把谢景抱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听见王悦在他耳边低声道:
“以后我护着你!你若是残废了我养你!琅玡王家在建康城一日,我活着一日,我肯定护你周全。”
谢景闻声安静了许久,终于,他无声轻笑了下,低低说了一个字,“好。”
……琅玡王家。
王有容将手中的密信呈上去。
王导拆开看了眼,心里头有了数,他抬头看向王有容,“你觉得他何时能入京?”
王有容算了一笔,斟酌道:“一月之内。”
王导轻摇了下头,似乎有些不赞同,却也没说什么。
“丞相,近日晋陵似有异动。”
王导抬头看了眼王有容,“他派人去探过了?”
“是。”
“何时去的?”
“三月之前。”
王导若有所思,对着王有容道:“晋陵那一位,听说身体抱恙?”
“据收到的消息,说是境况每日愈下,药石不断。”
王导忽然轻挑了下眉,淡漠道:“那不是快死了?”
王有容点点头。
王导思索了片刻,“派人继续跟着。”
“是。”王有容又道:“话说回来,皇帝今日去了石头城,已然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要不要另派人打点?”
“围师必阙。”王导轻轻将手里头的信放下了,“你回封信,让他收收性子,过些时日,我会派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