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半段话时,文宣帝的神色稍有好转。
然听到后半段时,神态却又止不住的颓废了下去,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才一千轻车兵……
“两千禁军,一千轻车兵,我们人数也不算少。”
宋祁越语气淡然:“我们的援军需要时间抵达,逆贼的援军为保不被提前发现,同样也需要突破层层关卡才能及近战场。”
“两者时间上不差多少,自然胜算上,也不会差多少。”
他这话倒是没错,轻飘飘的句子蕴含着极重的安抚力量,很快便让朝臣们浮躁的心静了下去。
一旁的岑英国公点头附和:“官家,宋公言之有理,当下便是尽快唤回轻车兵,并率人前往苑城通风报信。”
只要禁军和轻车兵能守半日,此仗便不算难打了。
文宣帝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粗重的呼出两口气,而后看向宋祁越,仿佛对他信任至极。
“宋卿,你认为此仗,该如何打?”
这话落下后,一众朝臣便也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宋祁越身上。
他太过于淡定了。
就好似万事万物都不值得他惊恐,天崩地裂也不会道一声可悲。
更是会让人只需缓缓靠近他,便能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安心。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宋祁越也确实不负众望,交出了一份最完美的迎战方案。
-
马蹄声声不止,轻车兵甲相撞。
云敖站在城门前守卫着清玉京的要塞,眸光却落在了仍旧一脸淡然的宋祁越身上。
回想起最开始,宋祁越说无法替二郎暗箱操作,骗他不如留府听学。
又回想起前几日,宋祁越说近期贼匪渐多,希望他能去东郊驻扎几日。
再回想半个时辰前,宋祁越骑马执令寻他,说三皇子起兵谋反,他得官家器重的时候到了。
……
种种画面渐渐重合,让云敖直愣的脑瓜忽而灵光了一些。
半晌后,他问着:“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
语气中沉淀着武官的愤懑,还包含着对待友人的失望。
宋祁越却摇头,身上披风飒飒作响。
“只是留下自保的余地罢了。”他语气淡然,“我本无意逐鹿,所谓的步步为营,也只是身处此世习惯性的斟酌好坏,对你并无利用一说。”
“但奈何那时总有人谋害于我,无奈的形势之下……”
宋祁越抬眸,望向云敖嘴角微勾:“云公,你说我为自保、为光明、为站得更高,凭什么就不能成为那个,搅弄风云的人呢?”
这话将将落下后,云敖瞬间愣住了。
他驻足在原地想了很久,才大致明白宋公所言何意。
文官远不比武官潇洒。
他们身处于朝政漩涡的正中心,每天都要承受各方算计与压力,还要步步为营不能被人抓了把柄……
此种状况的心惊胆战,其实不亚于战场杀敌。
何况文人还大多体弱,不似武官那般魁梧有力,自然难以抵挡朝臣暗算。
若不是处处留个心眼……
恐怕还真不知道哪天,便惨死府中无人知晓了。
云敖轻声叹了口气,武官的思维都比较直,现下也只能思衬出这些。
于是片刻后,他才出声:“宋公,我知文官之苦,亦知你与我所面临的困难完全不同,因此我不会再多加追问了。”
“但稍后敌军侵城,危险重重,你还是先躲到……”
话未说完,却见士兵急匆匆的跑来,说三皇子已经从城西开始进攻了。
可按照时间推算,前往苑城寻求支援的人,此刻也才将将要抵达而已。
这就说明,他们这一千轻车兵,还有两千禁军,要死守城门超过五个时辰,才能确保苑城军及时支援。
气氛顿时沉了下去,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云敖利落的拎起长戟,刚回头想要叫宋祁越躲到城中时,却猛然愣住了。
只见此时的宋祁越已经换下披风,正手执长剑翻身上马,姿势潇洒至极,全然不见半点“文人体弱”的架势。
他冁然而笑:“感谢云公的信任,但你对我的了解,还是甚微啊。”
话音将落,宋祁越便一马当先,径直朝着叛军冲了过去。
云敖的表情上闪过一丝茫然,但也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大笑了一声后,便也率领轻车兵跟了上去。
沿路还同身后的士兵说,等会到了前线多照看着宋公一些。
然当他们刚刚及近两军交战之地时……
却发现宋祁越,已经在敌军中杀个来回了!
烟青色的长袍在战火与哀嚎中飒飒作响,他骑着战马姿势利落的挥舞长剑,剑光所及之处几乎片甲不留。
他神色淡然,亦或是带着一丝的蔑视,毫无畏惧的看向敌军。
目光扫视之处,留有的只有惊惧。
而最可怕的是,他甚至都未着兵甲、未戴护冠、未裹护膝。
只是穿着一身朝臣长袍,便能在敌军围剿之时,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此刻的他才是主导战局的最终王者。
而在这时所有人才知道,宋祁越可不止是一名柔弱书生。
他也可以执剑上阵杀敌。
甚至那种让人胆寒的气势,丝毫不亚于真正的士兵!
所有人都被他鼓舞到了,就连云敖也从未见过这般畅快的剑法。
美丽优雅,却又暴戾残忍,像是盛开在鲜血中的花,饶是经过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也仍旧璀璨夺目。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宋祁越。
云敖思绪一顿,当即便领着士气全开的轻车兵,也冲进了战场。
这场厮杀,也终以苑城兵及时前来支援,落下了帷幕。
逆贼被打的溃不成军,五千士兵尽数分崩离析。
连支援大军都还未能等到呢,谋反大业便戛然而止了。
城楼上与禁军一同布置陷阱的监生们,此刻也忍不住振臂高呼,几乎都将宋祁越只身杀敌的模样,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大靖王朝,终将迎来新生。
-
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宋祁越的官职一升再升,现如今已经是一品宰相了。
探查民情、各州走访、要事详谈……
诸多治国大事他都会参与其中,显然已经成为文宣帝最得力的助手。
而他本人又与世无争,也并不贪恋权政,所作所为均遵从本心。
所以哪怕是有心人想故意弹劾,却也始终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反倒是不知不觉,却会被他耍上一通。
但鉴于宋祁越绝对不会吃半点亏的“淡然”性子,文宣帝对此也只能表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多年间,他还提出过多次整改。
且每次的方案,都对大靖王朝稳固根基、提高百姓生活质量极其有用。
连岑英国公后来,都得不耻下问找他求学,也算是一件佳谈。
又过了两年,宋泠于国子学内参与科考,并一举夺中了状元。
大榜一贴,连宋泠本人都还不知道呢。
百姓们却都喜气洋洋的先传开了,连连说着宋家又出了一个大忠臣啦!
毕竟宋祁越太优秀了,有这样的一个先例存在,百姓自然会对其侄儿也抱有更大的期望。
而宋泠本人也算争气。
最初先是入职了太常少卿,后来又依靠自己的学识和才能逐步成长。
当宋祁越已经官居太傅,并开始辅佐储君学习政务,全权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时,宋泠也升职为了观文殿大学士。
并在今后,成为了宋祁越最得力的助手,共同塑造更加美好的大靖王朝。
而宋家,也成为了京中流传多年,经久不衰的绝佳妙谈。
然待到垂暮之年,宋祁越还是亲自请辞,潇洒的告老还乡了。
离开清玉京的那天,正是农历的九月初九。
天高气爽,但前去送别的所有百姓,却都觉得心中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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