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若晴的角度,好像从未见他如此高高在上过。
“我弟弟?”他淡声,“我可没有什么弟弟,叶知夏跟我既不同父,又不同母。”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往后靠了靠,靠在了走廊尽头的窗户上,用叶知夏曾经猜测秦见鶴的话回敬。
“他不过是你与下人生的野种罢了,”他微笑,“请你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闻言,陶若晴的脸虽然被叶洪宪捶到红紫肿胀,但仍是肉眼可见地白了白。
她眼底的怨恨似乎再难控制,一点点迸射而出,让人触目惊心。
“小秋。”秦见鶴走过来,抬手握了叶知秋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将陶若晴的视线挡住。
他漆黑凤眸微微垂低,不动声色地对上陶若晴怨恨的眼神。
只一瞬,陶若晴便咬着牙慢慢垂下了眼睛。
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见状,陶若晴和王叔齐齐起身,踉跄着迎了过去。
而几乎同时,医生也抬了抬手:“唐乐的家属在吗?”
空气中凝滞了一瞬,陶若晴和王叔脸上的急切还未褪去,又染上了几分懵意,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呆滞感。
“医生,”王叔仍记得自己急切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小心翼翼地开口,“叶知夏还在里面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叶知夏?”医生看他一眼,又问,“唐乐的……”
“您好,医生,”叶知秋已经过来,礼貌道,“请问唐乐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他后脑受创,颅内出血,好在送来的比较及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医生顿了顿,语气略略沉重了些,“他一条腿保不住了。”
闻言,叶知秋眼睫缓缓眨动了下。
莫名地,他心底升起一种天意弄人的感觉来。
唐乐的事情,他原本以为,只能到此为止了。
唐乐已经付出了代价,若之后他不再继续过来招惹,那么这件事,大抵也就过去了。
因为,就算要报复,要让他们自食其果,他也绝不可能赔上自己去挑战法律的底线。
他本以为,上一世,金宝宝那条腿的事情,是再讨不回来了。
就算这一次,他原本的用意也只是为了针对叶知夏和陶若晴。
他了解叶知夏。
事事不顺下,唐乐这种在他眼里只能算是下等人的挑衅绝对会触怒他。
他本以为,叶知夏顶多会教训唐乐一顿。
他不顺,唐乐也不顺。
叶家已经败落,叶知夏和高文烨已经玩玩儿,再加上叶知夏对待他的态度,只会让他在幻想彻底破裂的基础上备受屈辱。
唐乐这种人,一向都爱玩儿阴的。
被人折辱至斯,他不信陶若晴那些料他还能在手里握得住,能忍住不曝出来。
他就是想要他将那些内幕曝光出来,让陶若晴和他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让她后半生永远过不安宁。
只是,他也没想到叶知夏会这么狠。
竟然想要了唐乐的命。
不过,他也并不心疼唐乐就是了。
如果不是他过于贪心,一心想要威胁利用陶若晴来成全自己的话,他未必会有今日。
这苦果,是他亲手种下的因铸就。
他只是心底难以控制地泛出澎湃的酸意来。
终究是老天有眼。
宝宝因唐乐而断的那条腿,竟然应在了今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眸中一时晦暗难明。
“等会儿病人要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押金去交一下。”
“好。”叶知秋还未发声,秦见鶴已经淡淡应了下来。
他默默伸手,将叶知秋微凉的手掌握在自己滚烫的手心里。
正因为格外清楚叶知秋的为人,所以这一刻,他心底才会泛起那样深重的疼惜来。
上一次,没回来之前,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在面对唐乐丢掉一条腿的时候这么冷漠,这么平静?
其实,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曾受到的伤害,他曾承受的痛苦,要远比此刻还在病房里的唐乐还要深重很多,很多。
情不自禁地,握着叶知秋手掌的那只手默默收紧。
越来越紧。
手掌处的高温和力量让叶知秋缓缓回神,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棕调终于慢慢回升。
他侧眸,温柔地向他看了过来。
只是,秦见鶴却抬起手来,用滚烫的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清自己眼底沉凝的情绪。
“这里,你以后不要来了。”他的嗓音低沉,温柔,却又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力量与笃定,“其它的事情,我来处理。”
第124章
世界是暗色的,但同时也是温暖又让人安心的。
让叶知秋不自觉想起了,自己五六岁时,王叔“无意”中向他透露出,陶若晴并非他亲生母亲的那段时间。
那些漆黑的夜晚里,将他彻底包裹住,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温暖被窝。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遭逢巨变。”
巨大而汹涌的不安如浪潮般无情地向他袭来,将尚且年幼的他彻底埋进了漆黑的浪潮底部。
未知的恐惧与不安如影随形,让他近乎窒息。
他变得敏感,易怒,无理取闹……
需要用各种出格举动来博取家人的关注,以一遍遍来证明,自己仍是被爱着的。
他变得“骄纵”,“任性”,“唯我独尊”……
也因此,更让叶洪宪厌恶。
而以前,那些他从来不在意的小细节,也渐渐开始成为了他心里的针与刺。
尤其陶若晴和叶铮叶知夏兄弟间,无意表现出的,那些与他完全不同的亲密小动作,更是格外精准,一下就能击中他心底的弱点。
让他总是情不自禁就会生出一种,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不过是个外人的想法。
直到后来他渐渐看透之后,才终于意识到,那怎么可能是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呢?
那其实全都是陶若晴的精心设计。
为了更好地掌控他,事实上,从婴幼儿时期开始,她就已经在通过各种方式对他进行PUA。
这不过是众多手段中最普通的一种罢了,类似于“狗哨效应”。
所有人都认为,作为继母,陶若晴对他是极好的。
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缺乏安全感,又有多么渴望,可以早一点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他希望,那个家里的人看他的时候,可以一直全心全意。
而不是像在叶家那样,总是会让他生出一种,自己被排斥在外的“外人”感。
这样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心生愧疚。
也是因为那份愧疚,他对陶若晴更好,也更加努力地想要把那种“背叛家人”的想法彻底压制住。
只是,越是压制便越是反弹。
从六岁那年知道陶若晴并非自己生母开始,他陷于这种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的情绪,忽冷忽热,又如火似冰的煎熬中已经许多许多年。
而其中,只有夜里,那可以将头脸全部埋进去的被窝能够让他稍觉安心。
不用担心有谁会看到他的眼泪,脆弱,又或者恐怖与彷徨……
温暖,干燥,掩护他释放掉所有的负能量,让他觉得舒服又安心。
犹如现在,秦见鶴的掌心。
心底蓦地就暖了起来,叶知秋唇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医生已经离开,几位医护人员进去准备将病人转到ICU里去,急救室房门开了又关,外面空前地安静了下来。
似乎被叶知秋唇角的笑意刺伤,陶若晴忽然嘶声:“小夏呢,小夏呢,你还有脸笑?”
她状若癫狂,和王叔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遍遍拨打叶知夏的电话,却一遍遍都是冰冷机械的女声在无情提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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