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时候梳头是必学的,谁梳头梳的好,花样新鲜便容易得到主子的青睐,能为主子梳头的奴才都是宫中得脸的奴才。”
李崇透过眼前的镜子看着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为他梳头的人,心底一个地方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鲜血淋漓,他都不敢想宋离刚进宫的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忽然按住了宋离的手,转过了头,乌黑的眼睛紧紧看着眼前的人:
“我可没将你当奴才啊。”
宋离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轻巧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知道,刚入宫的时候做这等伺候人的活计我那时是有不甘,憋屈的,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好些年没有再为人梳头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庆幸当年多学了这么一门手艺,日后可以日日给你梳。”
每日都给他梳头?听起来也是个挺浪漫挺美好的事儿,李崇嘴角止不住地有些翘起,看着镜子里这一头长发都顺眼了不少:
“我也庆幸穿过来的身份是个皇帝,这样你就再不用对别人屈膝做礼了,我们在外面做做样子,私下就按着我们那的习俗来,没有君臣,没有尊卑,好不好?”
李崇的目光清澈真诚,他总觉得这人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的别扭,虽然这两日他改了一些了,但还是有距离感,他不喜欢。
宋离轻轻顺着他的头发,眉眼间都是纵容:
“好,我字驿宣。”
李崇反应过来他说的字,古代人好像同辈之间都是称字,只有极为亲密才会唤名,周墨黎这个名字倒是清逸出尘,但是宋离不准备再回周家,这名字怕是他再也无法用了。
而宋离这个名字是迫于无奈才取的,他本名墨黎,化名却取了单单一个离字,离意味着离别,它代表了宋离前半生所有的孤苦,李崇不喜欢这个字。
“驿宣?好听,这是哪两个字?”
宋离牵着他到了一旁的桌案边,将人按着坐下,而他则绕到他的身侧,铺纸研磨,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宋离的字笔锋清正凛然,两人距离极近,李崇有些心猿意马,脸颊都有些发烫,盯着纸上的两个字这才缓了两分心神:
“驿宣,周驿宣,好清雅的名字,是有什么出处吗?”
宋离眉眼淡淡地瞧着纸上的两字,记忆回朔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
“文遗百代,则礼乐可知,驿宣万里,则心言可逑。
字通常自己成年之后自取,或者同辈相赠,但我这字却不是我自己取的,是我小叔叔打趣时送我的。
那时我才十岁,他来我的院子看到了我写的文章中竟然有三个错别字,打趣我是白字先生,他帮我改了文章,又叫我熟读《玉篇》,还用这句《玉篇》序言中的二字赠我做字。”
李崇听得云里雾里,首先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就不懂,其次《玉篇》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拉了一下宋离的袖子,有些没好气地说:
“能不能对我这个文盲友好一些啊,我听不懂。”
宋离低头就瞧着他鼓的像是小包子的脸,他也有些诧异:
“你们那里不学《玉篇》吗?”
那怎么识字呢?宋离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学霸看到学渣时候的震惊,似乎满眼都是不解,李崇无语凝噎:
“我们那里学的字要比你们这里简化的多,说话写文章也不咬文嚼字,非常口语化,来到你们这里好多折子我都看不懂。”
宋离恍然想起李崇之前确实几次下旨的时候都说让朝臣的折子简练精要,莫要做华澡不实之言,他之前以为李崇是嫌那些折子写的太多,看起来耗时间,却没有想到他可能是看不懂。
“喂,你别一脸震惊好不好,弄的好像我看不懂很奇怪一样,我和你说我只是看不懂那些没用的废话,因为我就不学那东西,我在我们那里可是名校毕业,在考试方面你就比照你们这里的进士就可以了。”
李崇作为985名校毕业,CPA专业阶段一次性通过的大牲口级别学霸,完全无法容忍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沦为一个文盲...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进士很是难得,但是他高考685,他觉得他还是可以和进士拼一下的,所以这样说应该也不算吹牛皮。
宋离从这几次言语中其实就能感受到李崇在他原来的时代应该是极其优秀的,恐怕他们两个时代学的东西确实有很大的偏差:
“没有笑你,知道你很厉害,很有学问。”
李崇有些傲娇地清哼了一声,下巴点了点桌子上的那两个字,示意他什么意思还没说呢,宋离好笑,像是夫子给刚刚入学的学生讲学一样开口:
“《玉篇》是一部字书,按照部首编排,多数学子都会用它来启蒙,文字的力量无穷,可透过慢慢岁月流传后世,所以我小叔叔看见我写白字才会用《玉篇》的序言做字来勉励我,叫我用心研读,少写白字。”
李崇听明白了些,心里也思衬,这周家到底是书香世家,就写个错别字都搞得像是一个典故一样:
“你小叔叔是不是学问很好?”
宋离点了点头:
“是,他25岁中进士,比我父亲中进士时还要小三岁,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李崇明白,他小叔叔自然也在那一场屠杀中丧命了,他默默握了一下他的手,不愿他沉浸在悲伤之中,带了一个话题:
“这个字有别人叫过你吗?”
宋离看了看那两字摇了摇头,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有几分好笑:
“没有,我那时候小,只觉得若是别人叫我的字就像是在嘲笑我写白字一样,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原来我有字了,还等着我成年了自己取一个。”
李崇想起才十岁的宋离气呼呼地被小叔叔取了字又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么可爱啊,这不是便宜我了吗?驿宣。”
这两个字就这样自然又带着打趣地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带着一种时空交错的味道,恍惚间似乎期间种种都不曾发生过,好像他还是在那个午后的书房中,听着蝉鸣声被人笑写了白字的少年。
“驿宣,驿宣,驿宣。”
李崇好像一个上学时候讨人厌的男同桌,一个劲儿地叫唤,直把宋离叫回了神儿,他抬手点了一下李崇的脑袋:
“不许叫了。”
“凭什么不许?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再说了写白字有什么的,我小时候也写过啊,这叫童年,没有白字的童年不完整,哎,你给我也取一个字呗,我也想有字。”
李崇笑着央着这人给他取一个,入乡随俗嘛,人家都有他没有这多不好,而且李崇这个名字是别人的,周炔这个名字虽然是他自己的,但是连名带姓的不够优雅,他也想有一个好听的字。
宋离敛眉思索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李崇低头去看:
“憬琛?听着很好听,有什么寓意吗?”
他抬起头,乖乖听人解读,宋离低眉便对上了他期待的目光: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憬同祝愿,琛同珍宝,愿你事随所愿,顺遂一生。”
听了这个解释,李崇现在对这个名字满意极了,将那张纸拿起来,左看右看,这字写得也好:
“嗯,我喜欢,以后我就叫憬琛了,周憬琛,我也姓周,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
宋离看着李崇脸上溢满的笑意,轻轻依靠在桌案上,原来日子也可以这样有欢笑有期待,李崇看他靠着这才想起来他站了半天了:
“是不是累了?你先去洗吧。”
宋离沉吟了片刻,再次抬眼的时候眼底多了两分生机和光彩:
“你不是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吗?”
隐晦的回答却让李崇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你,你是说,我们可以一起...”
宋离拉着他重新坐到了桌镜前面:
“莫要乱动,小心脖子上的伤,一会儿下水你只坐着泡泡,脖子上的伤万不能沾湿了。”
宋离动作利落地帮他将全部的头发都挽到了头顶,然后从屏风上拿下了一个挂着的丝质锦帽戴在了他的头上,这才退后一步瞧了瞧,头发没有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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