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抢先一步将人扶住:“不必如此。”
这边千恩万谢道完,抬眼看去,棚子里的村民似乎都大为好转,渐渐散尽,各回各家。夕阳残照映于棚顶。
慕广白捻起剩余的药粉闻了闻,看向云落:“这药是你做的?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慕紫苏也有些惊奇:“你在外游历一趟,难道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海外秘方?”
不愧是碧丹峰的医修。云落的脸庞已经恢复了血色,将双手往后藏了藏,轻轻一笑:“秘密。”
升仙台上,云聚云散。
魔尊继续说道:“即便我不出手,大泽也不会坐视不管,往后的异象只会越来越多……你能护他到几时?”
李识微抬眼看向远方,恢复了淡然神色:“你不是说过么?当初长生木衰落,蓬山老祖修筑天柱,延续灵气。”
魔尊一惊:“你要亲身填补天柱?”
他一时失色,端详对方,迟缓地开口:“以你的所有……血肉、魂魄、气运,尽付一炬,或许可以再延续数百年……那之后呢?”
李识微依旧望着这万古不变的云天,似乎看穿了风霜雨雪沧海桑田,话语如一锤定音:“百年之内,必有后继之人。”
魔尊沉默了一会儿,了然地扬起唇角:“谁都可以牺牲,唯独他不行?”
李识微转头看来,目光坚定,重复道:“唯独他不行。”
天地之大,总能容得下他这唯一的私心。
远处日光倾斜,为他的面容衣袍镀上一层金边。
光线炫目,魔尊眯了眯眼,幽幽感叹:“燃烛续昼,这或许是你的宿命。”
夜色已深,云落回到了长晴峰。
踏上熟悉的草地,顿时安心了不少,抬眼看去,竹林、溪流与那边的屋檐都被笼罩在朦胧月色中,昏暗不明。
再走近些,从主殿回廊到半掩的房门,暖色的灯火明亮,似在静候人归。
云落的脚步轻快了些,推门而入,李识微从案前抬头,望来的眼眸映着温和的光亮,向他扬起唇角,张开手臂。
云落会心一笑,心领神会地快步上前,陷入了李识微的怀抱。
没问他去了哪里,也没问他做了什么,烛火无声地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而温馨的夜晚,仿佛,像这样的夜晚,从今往后还会有千千万万。
云落先开了口,偏头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李识微不假思索地回答。
云落耳边一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李识微依旧噙着笑,伸手顺过他的长发,将发尾绕在指间,“你当初流落在外,为何会来天行宗修道?”
云落一愣,随即尽力回想:“我那时……在街头遇见了一位老道士……他说我有仙缘,劝我去天行宗。”
“……老道?”李识微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凝固。
云落迟疑着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起那人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苍老的面目与嗓音格外模糊,像一阵风匆匆掠过。
李识微沉默了。万籁俱寂中,他似乎听见命运的锁链合拢,严丝合缝地扣住。
云落看着一言不发的他,目光中似乎有些不解。
李识微再度牵起唇角,径直将人抱起,向床榻走去。
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昏暗之外仍是昏暗。
“明日再说。”
第38章 三十八 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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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静的山谷中,潭水依旧清澈,而几条锦鲤惫懒地伏于水底,一动不动,似乎再过不久就要翻出肚皮。
“小白——”一声哀鸣划破沉闷的空气,锦鲤们惊得挥了挥鱼鳍,荡开些许水波,复又停滞。
这声音来自洞府附近——一树雪梅亭亭玉立,此刻,满枝雪白如玉山崩倒,颓靡之势愈演愈烈,难以挽回。
其他各处的灵植也是如此,整座山谷正在凋零,正在失去生机。
七长老捧了满手的落花,望着眼前干枯的枝条,心痛又茫然:“这,这该如何是好?”
云落站在一旁,黯淡的神情下似乎藏着纠缠的心绪,忽而开口:“我有一法。”
七长老急忙看向他。
他的语气平淡:“需要花锄和花铲,还需要……”
病急乱投医,七长老不疑有他,赶忙离开去搜罗这些物件。
四下再无旁人,云落踏着满地的残花,向雪梅走近。他低下身去,展开手掌,毫不犹豫地凝聚剑气划出一道深而长的伤口,鲜血随之涌出。
鲜红的血液沿着指尖滴落,将雪白的花瓣染红,渗入其下的土地。
几息过后,重获新生一般,枯败的枝干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一朵接着一朵,逐次绽放。
血依旧在流,或许是察觉到这边灵气的滋生,锦鲤开始游动。
云落像是丧失了痛觉,缓缓起身,托着手,走到潭边。血液淌入水中,丝丝缕缕地淡开,被争食的锦鲤搅得更乱。
不平的水面倒映他苍白的脸庞,让他想起万里之外,大泽神殿中的那面镜子。
向来灵气充足的天行宗已是如此,那么更远的地方呢?道门各派纷纷出山,可是能挽救到几时?一日复一日,他不能再犹豫……
突然,从旁伸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现实。
云落一惊,转头看去,撞见了一双满是忧虑疼惜的眼睛。
“师尊……”他下意识地想要藏住伤口,但李识微握得很紧,没让他动弹。
“……很快就好了,你看。”应和着云落的话语,手上的伤口不再流血,神奇地转瞬愈合,恢复如初。
再卓绝的医修也做不到这种程度,远超凡尘之外的力量就这样直抵眼前。
李识微缓缓抚过他的掌心,低声道:“我们回去。”
直到回到长晴峰的寝居,交握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
李识微的脸上不再有往日的笑容,而话语依旧温和:“你都知道?”
云落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无言相对的时间显得漫长,终于,云落艰难地分开双唇:“我该走了。”
李识微没有回话,也没有松手,眼底似乎压抑着波涛。
“我来人间一趟,吃过苦,也享过乐,是时候回去了。”云落尽力让话音显得平稳,咬字愈发缓慢。
“这就是我的命运,对不对?”一面说着,他竟然撑起一丝坦然的笑,“我注定要与你相遇,与你结缘,如果没有你,我或许还会遭受苦难、荒度光阴……”
“所以……”李识微将他的话语打断,“我遇见你,看顾你,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你送上绝路?”
云落像是陡然受了一击,勉强撑起的微笑随之垮塌,垂眸不语。
李识微的神色也倍加沉郁,直直地望着他,恨不得将这一刻望成永恒,恨不得将他永永远远地牵住,守护在自己的手中。
夜深入定之时,幻象总会重叠浮现——无名剑一遍遍剖开云落的心口,鲜血喷涌,骨肉支离,无尽的光芒中,长生木徐徐生发。
似乎这便是他奔波两世应当追求的正果,这便是云落唯一的、永恒的、最终的归处。
可是他李识微从来不相信什么命数,也不愿遵循什么大道,他只想听一声发自真心的回答——
“小云,我问你。”李识微的嗓音低哑。
云落闻声抬眸。
“你真的愿意?你愿意离开这里……离开这人世间?”
直视而来的目光滚烫,流连不舍,只需一眼便能让云落丢盔弃甲,将他内心最深处照得雪亮,所有的惶恐畏怯私情欲念都无处遁形。
云落定定地看着他,双唇松懈,将真心倾吐而出:“……我是长生,我也不是长生。”
眼前的身影变得模糊,原来是有泪水满溢,话音也掺杂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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