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冥思苦想之际,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传来。
“皇兄!”怀王萧青宇带着随行太监匆匆踏上城楼,他没有穿戴甲胄,身上纹着蛟龙纹样的常服,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先向皇帝半跪行礼:“臣弟恭喜皇兄昨夜旗开得胜。”
萧青冥将人扶起来:“这里风大,你受伤未愈,应该在王府好好修养才是。”
“一点小伤而已,臣弟已经没事了。”怀王摇摇头,视线落在对方缠着绷带的手掌上,脸色微微一变。
“皇兄,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个叫苏什么的燕然太子?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宫去吧。”
怀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瞪向其他太监和侍卫:“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你们怎么保护我皇兄的?竟敢让皇兄受伤?”
萧青冥无奈地抿了抿嘴:“与他人无关,是朕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也是朕吩咐下面人不要告诉你,免得耽误你养伤。”
“皇兄……”怀王对上萧青冥时,又立刻变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都怪臣弟不好,这些天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兄身边才是。”
“怀王殿下请放心,陛下一切安好,依臣看,殿下还是听陛下的话,回王府养伤得好,以免又发生什么传错了旨意的乌龙,帮了倒忙就不妙了。”
萧青宇被这夹枪带棒的话刺得一拧眉,正要发作,一转头,正好对上喻行舟疏离淡漠的眼神。
萧青宇正要冲口而出的话瞬间被堵回喉咙里,瑟缩一下,默默躲到皇兄身后,仿佛有些惧怕对方。
他很是委屈,诏狱赐死的旨意,本来就是皇兄叫他传旨的,又不是自己的主意,干嘛记恨到他头上?
皇帝刚登基时,身为少师的喻行舟按祖制开设经筵,给皇帝讲课,但昏君极不耐烦听课,经常找借口让怀王帮忙替他。
喻行舟也不惯着,手里一把先帝御赐的戒尺,打了昏君再打怀王,打皇帝时尚且守着君臣之礼不会太用力,打怀王的时候也不管那么多,恨不得把他手掌心都打肿。
打得怀王怀疑人生,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
陈太后还因此找昏君哭诉,要喻行舟进宫赔罪,喻行舟领了旨意施施然进了宫。
结果非但没有请罪,反而搬出师长的架势,态度强硬地对着身为“家长”的太后一通指桑骂槐。
指责对方纵容皇帝和怀王不思进取耽误学业,违背先帝临终的嘱托云云。
陈太后被怼得哑口无言,自觉颜面大失,往后再也不提这茬。
由此可见,家长、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就是不可调和的。
萧青冥未曾经历过这段时间,只觉得萧青宇对喻行舟的态度来的莫名其妙。
“老师,青宇也只是一片好意,你就不要吓唬他了。”
喻行舟淡淡一笑:“陛下不是在询问,谁可以担任使臣,前往燕然军大营吗?臣认为,此人非怀王殿下莫属。”
众人一听,纷纷大喜表示赞同:“不错,摄政大人所言甚是。”
“怀王乃是宗室,完全可以代表朝廷,又曾为陛下挡箭,忠勇可嘉。”
萧青冥心里也这样认为,但这个任务相当危险,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燕然太子性情暴戾,万一触怒了他,会不会一剑砍了实在难说。
萧青宇看出了对方的为难,心一横,主动请缨道:“皇兄放心,国事艰难,臣弟身为宗室,为皇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让臣弟去吧。”
“更何况,上次若非臣弟莽撞,也不至于差点酿下大祸,希望这次能让臣弟将功折罪。”
他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萧青冥,后者看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难得你有此心,朕很欣慰。”
萧青冥将议和的情况和双方的要求,简单告知怀王。
怀王虽然盲从于兄长,但他并非是傻瓜,他同样不认为燕然太子会轻易放弃一百万白银的赔偿金,无条件退兵。
那意味着这场大张旗鼓的出兵彻底失败,甚至会影响他将来继位。
萧青冥不以为意,只朝对方勾了勾手指,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对方耳边交代了一句:“你到了燕然军大营,见到苏里青格尔,就告诉他……”
怀王一脸疑惑,越听越震惊,猛然瞪大双眼,惊呼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的!”
其他臣子们吓一跳,面面相觑,满脸狐疑不解——皇帝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究竟有什么自信,觉得单凭他一句话,就能让太子答应放弃百万白银,而且竟然能把怀王吓成这样。
众臣们心里直泛嘀咕,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从皇帝这些天的表现来看,绝对是天大的惊吓。
众人抓耳搔腮想知道,又不敢问,只好纷纷向摄政大人使眼色。
喻行舟正要开口:“陛下……”
萧青冥并没有立刻告知的打算,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询问:“时间紧迫,怀王即刻出发吧。”
喻行舟暗暗皱了着眉,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防备他了?或者说,是防备着所有人。
是童顺那时起吗?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萧青冥走下城楼的背影,在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为什么会前后判若两人?
一瞬间,许多往事浮上心头,喻行舟有些怔然,也罢,这么多年了,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下去。
良久,他收回那点微涩的心绪,跟上了皇帝渐远的脚步。
※※※
燕然大营,帅帐之内。
被烧毁的营地已经经过了简单的修整,帅帐在大火中被烧秃了一角,临时找了另外一顶帐篷凑合,内部空间局促不少。
苏里青格尔大马金刀坐于首座,其他人挤在下面围了一圈,面对大启前来议和的使臣,纷纷露出轻蔑又冷漠的表情。
怀王领着两个随从顺利进入燕然营地,随从被拦在了帅帐之外,又有两个亲卫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一通,确认没有带着任何兵刃,才将他放进来。
怀王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的王爷,哪里受过此等无礼对待,心中极为不悦。
尤其是对面的燕然太子,曾在城墙下对皇兄出言不逊,怀王更是怀恨在心,更不会给半分好脸色。
而苏里青格尔最是厌恶,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家伙,才一个照面,两人就相互将彼此视为最讨厌的人。
副将阿木尔率先开口问道:“萧陛下可答应了我们燕然的议和条件?”
怀王嗤笑一声,双手负背,扬起下巴,冷冷地望着苏里青格尔:“被我皇兄烧得连粮草都没了的丧家之犬,还想找我皇兄要饭?”
众人大怒,尤其铁心铁木两个万户,经过被投炊饼一事,视之为奇耻大辱,当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不过是使了卑鄙的伎俩,论实力根本不是我们燕然对手,不要太嚣张!”
“别以为我们会轻易退兵,太子殿下已经从他处调集粮草,胜负还未可知呢!”
苏摩缓缓抚过络腮胡须,问:“关于赔偿的金额,是可以谈的,如果萧陛下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可以先拿出一半来,另一半可以宽限一些时日。”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明明是强盗一样的行为,却仿佛是仁至义尽,做了什么善事一般。
萧青宇眯了眯眼,压下心里的火气,冷声道:“我皇兄说了,大启不会赔款,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有。”
苏里青格尔皱了皱眉:“这么说,萧青冥是不肯答应赔偿了?他不会以为,光凭这一次,就想赢我们燕然吧?”
萧青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照皇兄的吩咐行事:“太子殿下,我皇兄有话让我带给你。”
苏里青格尔眼睛发亮,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梢:“哦?”
萧青宇道:“皇兄说,无论是大启还是贵国,继续打下去都是得不偿失的,对太子而言,粮草难以为继,而我皇兄昨夜的手段,不过是无数对付贵国的手段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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