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班上以后我凑到蒋驰身边:“你哥是不管咱们市区县里头的农村规划来着?”
蒋驰一头雾水:“是啊,怎么了?”
“你能不能让他帮我找找,哪个乡下有能租的房子。破烂点的,条件差的,最好还是水泥地那种,但也不至于不通水电……唉不通也行,反正怎么不好怎么来。帮我问着,我想租一个。”
“你租这干吗?”蒋驰“嘿”了一声,“你今天一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我有用。”我满脑子房子这事儿,“记得帮我问啊,越快越好,最迟下个周我就要用。”
蒋驰来脾气了:“你不说干吗我怎么问?”
我正了正眼色:“你一定要听?”
蒋驰说:“要听。”
我说:“我要追人。”
“追人?”蒋驰一听,眉飞色舞,把椅子腿翘起来使劲往我这边挨,“我是理解的那个追吗?”
“是。”
他一脸色笑:“你看上谁了?”
我说:“李迟舒。”
蒋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跟上辈子听说这件事的反应一模一样。
第5章
我扶起蒋驰:“咱俩以后换卡用。”
蒋驰面色很不好,可能还没缓过来:“你认真的?”
“真的。”我点头,“期末再换回来。”
“不是!”蒋驰欲言又止,左右看看,就差把嘴凑我鼻孔里,“你……真的……李迟舒……要跟他……”
上课铃响了。
我从桌子边站起身,习惯性地像在工作室那样把手插裤兜里,冲他歪了歪头:“我不仅要追他,还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以后去国外领证。你如果不好接受,那就多建设建设自己,趁早接受。”
中午放学我转到李迟舒班后门看了看,他果真没去吃饭,一个人坐教室里刷题。
我没打扰他,径直去地下超市买了一盒葡萄和一盒切好的猕猴桃,顺手拿了些小零食,回二十五班反方向坐到李迟舒前面的位置:“别做了,吃点水果。”
李迟舒笑笑:“我不饿。”
“知道你不饿,才买的水果。”我把盒子打开,往他手里塞叉子,“蒋驰的卡刷的,多吃点。”
李迟舒犹豫不决的:“他……他又打球打输了?”
我没吱声。
要是每请你吃一顿蒋驰就输一次球,那我得跟他打到猴年马月去。
我从李迟舒桌面抽了张纸铺在手下,一边剥葡萄一边说:“打球前就约好了,赢的人可以拿着卡用一个学期,随便怎么花。”
“花完了呢?”李迟舒问。
花完了我再充啊。那哪能饿着我老婆。
这话只能想想,这会儿说出来要吓着人。
“花完了……就再打一场呗。谁赢了谁有权利刷卡。”
我把剥好的葡萄递到李迟舒嘴边,他先往后躲了点儿,见我眼色不对,又慢慢探过来把葡萄咬进嘴里。
“谢谢 。”李迟舒含含糊糊地嚼着,斟酌道,“但你老给我刷,是不是也……不太好。”
“挺好的。”我自个儿拿起叉子插了块猕猴桃放嘴里,“葡萄好吃吗?”
李迟舒点头。
我不动声色把叉子扔地上 ,扔完了再弯腰去捡,随后放在那张垫葡萄皮的纸上:“我叉子掉了。”
“你用我的。”李迟舒擦了擦嘴角,赶忙把他手里的叉子传给我。
“算了,换来换去麻烦得很。”我估摸着时间,加快剥葡萄的动作,用很直男的语气提出,“你喂我得了。”
——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告诉李迟舒:谁介意谁心里有鬼。
这招也很好用。李迟舒盯着教室门,硬着头皮喂了我一口。
第一批出去吃饭的人快回来了,我把葡萄剥完,去外头洗了个手,从座位上拿起那几包顺手买的零食放他桌上:“下午馋的时候就吃点 ,别饿着。太瘦了 。”
李迟舒兴许知道自己拒绝了也没什么用,对着那几包零食琢磨了几秒,慢吞吞分成两份,多的那份往我这边推,只给自己留了一包:“你也拿去吃点……你也挺瘦的。”
我本来已经半转身要走来着,听他这话又觉得好笑,转回头去问他 :“我瘦?”
“嗯。”他很轻地点了几下头,“你……手很瘦。”
可能怕这么直白地批判我会惹我生气,他又补充:“……也很长。”
我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起上辈子因为我的手指太长而让李迟舒有苦难言的某些场面。
那是我跟他在他本就艰难的日子里少有的、纯粹的欢娱时刻。
我别开目光咳了一声,把那些零食推回去,指尖在包装袋上特意停留了几秒,以便李迟舒好好欣赏我的手指都多长 :“太长了也不是好事。”
李迟舒一愣:“啊?”
“没什么。”我把他前头的座椅挪回去,躲开他视线憋笑道,“我先走了。”
那堆零食李迟舒只开了一包,也没有吃完——他不是很喜欢吃零食。李迟舒曾经告诉我,对于小朋友们特别喜欢的东西:零食、雪糕、气泡饮料,他在还是个小朋友的年纪里比任何人都渴望,可过了那个阶段 ,他再怎么想弥补自己也无济于事。几岁的人就吃几岁的饭,已经消散的欲望,只能停留在属于它的年岁里,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我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途经一家药店,叫家里的司机停车以后,我进去给李迟舒买了两瓶眼药水。跨进店门前无意间瞥见旁边一家咖啡厅,便想起了上头李迟舒说过的话。
他生病以后总是喜欢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越贵越好,买回来却总是堆在家里落灰,很少去动。我想那只是处于一种报复性消费的心理,二十来岁已经事业有成的他在想方设法补偿过去一无所有的小李迟舒。
他对大多数事物提不起兴趣,偶有几个能让他撑着精力勉强捣鼓几下,其中之一就是他买的咖啡机。我还有幸喝过几次他尝试失败的拉花。
那回他和我一人捧着一杯他亲手做的咖啡,李迟舒的手瘦骨嶙峋,细得我担心他快拿不住手上沉甸甸的咖啡杯。他坐在家里的地毯上轻声讲:“咱们高中一楼食堂虽然味道比不上别的两层楼 ,但好在还有两个电视。我每次吃饭,看到电视里的人喝咖啡就在想 ,店里的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杯子里的拉花到底怎么做出来,它们和咖啡一起喝进嘴里,能尝出区别吗?有时候一顿饭食不知味的,脑子里全是想着咖啡。我猜电视里的一定比班上同学冲的速溶的好喝。但是当年他们杯子里那些速溶的,我闻着就已经很香了。”
我问他:“那你现在觉得哪个好喝?”
他凝视着杯子里的咖啡浮沫,笑了一下:“喝不出来 。都差不多。苦苦的。”
此时我揣着给他买的眼药水回到桌上,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
我妈不出所料正在跟人打麻将:“放学啦?”
我应了一声,问她:“咱家有咖啡机吗?”
“有啊,”她说,“就在三楼茶水间,妈妈打麻将的旁边。你想喝咖啡了?”
我没说,又问:“咱家请的那西餐师傅,会做咖啡拉花儿吗?”
其实我本意是想让厨师第二天帮我做杯拉花,我直接带去学校来着。
可睡觉之前我面临一个自己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意思考的问题:我不敢入睡。
我害怕一觉醒来自己又躺在冰冷的灵堂,抬眼只看得到李迟舒的遗像。
我宁可不睡。
但黑夜实在是拥有让人内心难以反抗的强大力量,我开始理解上辈子的李迟舒为什么对它如此恐惧。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恐惧蔓延在无法触及李迟舒的每一秒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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