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谢知微遗憾地回答道。
谢识面露惊诧:“死了?”
“频繁的战斗让他的根基受损, 修为一直停滞在炼气期,问缘仙人也没想过用心培养他,”谢知微掐了个诀,清除地上残留的灰烬,继续道,“某次战斗后, 他重伤不治身亡。”
谢识捏紧了手指,指节处一片煞白。
他张了张口, 又提出疑问:“问缘仙人既然能预测天命, 他是不是早就预知陈玉修为会停滞,会死在某次战斗后, 所以他才对亲生孩子这般冷漠?”
谢知微摇了摇头, 说:“不清楚, 或许吧。”
听完陈玉这个少年天骄的遭遇后, 山洞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谢知微心中唏嘘不已, 而谢识则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晏郁。
晏郁将手臂垫在脑袋后,正躺在草堆上假寐, 他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仿佛对陈玉的故事并不感兴趣。
外头风声呼啸,大雨倾盆, 湿冷的空气通过敞开的洞口传进洞穴内。
谢识朝火堆中多加了点柴木, 让大火燃烧得旺盛, 从而提升山洞中的温度。
火光映照在晏郁的脸上,让他冷白的肤色透出些许暖意。
谢识走了过去,脱下身上外袍,轻轻披在状似安眠的晏郁身上,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打坐休憩。
洞内三人呈三角形分布,距离不远不近,泾渭分明。
谢知微就坐在晏郁和谢识的中间,恰到好处地将两人分隔。他见晏郁和谢识都休息了,便从储物空间中取出那本在藏书阁发现的故事书。
书本页面泛黄,边角处还长了黑色的霉点,散发着经年的腐朽气息。
但略有洁癖的谢知微却不嫌弃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里,轻轻翻开,阅读着里面的小故事。
时光仿佛回到了他十岁那年。
他初入问缘府,想去藏书阁看书,却不小心迷了路,一个人惶恐地走在曲曲折折的石子路上。
一名比他大三岁的杂役弟子瞧见了,十分好心地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两人自此结缘。
谢知微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明,你呢?”那名杂役弟子回答。
谢知微想了想,觉得迷路这件事对于谢家嫡子来说太过丢人,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本名,而是说了字。
“我叫……谢衡之。”他说。
谢知微经常去藏书阁看书,而吴明主要负责整理藏书阁的书架,所以两人常常见面,渐渐熟络起来。
谢知微的前半生里从未接触过像吴明这么惨的人。
家境贫寒,身体有病,娘早逝,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爹,但他爹一点都不疼他。
彼时的谢知微为吴明的处境而心酸,但吴明自己却很乐观。
他说:“虽然我过去很惨,但现在我拜入问缘府,能给我爹长面子,他会多重视我一点。而且,问缘府弟子众多,我能交到很多仙修朋友。”
说着,吴明从粗布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麻雀,递到谢知微手上。
“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这只早上刚抓到的麻雀就送给你了,作为认识的礼物。”
那只麻雀还是幼鸟,鸟喙淡黄,毛绒绒一团,蹲在谢知微的手心瑟瑟发抖。
谢知微一心向善,和吴明一起把这只麻雀放回了窝里。
第二天,吴明又送了他一条鱼,还是已经烤熟了的,均匀地撒了孜然,香气扑鼻。
谢知微盯着这条烤鱼,咽了咽口水,果断放下心中的善念,决定用自己的肠胃超度这条可怜的鱼儿。
吴明看见他吃得开心,自己也笑得愉快。
问缘府内昼夜更迭,谢知微和这名叫做吴明的杂役弟子成为好友。
身为谢家嫡子的谢知微地位尊贵,经常碰到故意与他套近乎、拉关系的人,他起初也怀疑吴明与他交好,是别有所图。
但随着相处天数的增加,他发现吴明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找一个能说话聊天的人。
在问缘府中,似乎很少人愿意跟他玩耍,听他讲话,更无人关心在意他。
吴明为人低调,甚至毫无存在感,就像一个透明人。有时候,谢知微向别人打听吴明这个杂役弟子的事情,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在谢知微眼中,吴明身处逆境,却心存希望,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他决定帮他一把,写了一封书信给谢家长辈,替吴明谋了一份打理谢家仓库的差事。
这份差事虽然地位一般,但薪水丰厚,包吃包住,闲暇时间里还能去家族学堂旁听,学习剑法口诀。赚钱和修炼两不耽误。而且,有自己的面子在,其他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辱他。
谢知微相信这份差事能改善吴明的境况,让这名朋友的日子不再过得那么苦。
他担心倔强的吴明会拒绝他的好意,还打了好久的腹稿,把措辞修改得委婉含蓄,尽量不伤及对方的自尊心。
然而,没等谢知微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吴明,他就赫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他了。
他问遍藏书阁,无人知吴明的去向,又跑遍问缘府,仍旧毫无收获。
在这个过程中,谢知微得知了问缘仙人抓获魔种的消息,又听闻魔种被抓前曾在问缘府中杀了一些人。
他怀疑其中就有吴明,于是连夜前往牢狱中审问魔种。
牢狱中冰冷湿寒,弥漫着臭烘烘的血腥味,光线昏暗到看不清人脸。
魔种的手脚被锁链穿透,牢牢地绑在木架上,他头颅低垂,杂乱的头发遮住面容,身上衣衫破烂,血迹斑斑。
谢知微皱眉看向眼前这个脏污的犯人,心中闪过诧异,他没想到凶名远扬的魔种竟然是个身形瘦弱的十三岁少年。
跟吴明一样……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谢知微自己掐灭。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被魔头伪装出来的可怜所欺骗,吴明心地善良,绝不会犯下杀孽。
谢知微这样想着,心绪立刻平静,眼底一片淡漠无尘,看牢狱中受刑的魔种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抔污泥。
“吴明?这个人你见过吗?”谢知微开门见山问。
眼前的魔种似乎神智不是很清醒,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他试图抬起脑袋,看看眼前的人,但他颈椎受伤,脖子活动艰难。
尝试几次失败后,他就放弃了。
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牢狱中响起,他问:“你是谁?”
谢知微不屑于告诉魔种自己的名字,蹙了蹙眉,回答道:“不关你事。”
“你找他干什么?”魔种又问。
“这也不关你事!”谢知微冷冷催促道,“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之后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你……的问题是什么?”魔种迷迷瞪瞪地问,“我忘了……”
谢知微的脾气顿时上来了。
他本就有洁癖,在这个脏乱臭的牢狱待了这么长时间,心中已经很不爽。
再加上魔种又叫他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谢知微觉得他在逗自己玩。
不过,想到吴明,他咬了咬牙,强忍怒火,一字一句道:“我问你,你见过吴明这个人吗?”
“呵,”魔种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中透着得意,“见过,我杀了他。”
“你!”
谢知微猛地扑了上去,揪住魔种的衣衫,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魔种脸上布满脏污,看不清眉目,两只眼睛也一片暗红,瞳仁没有焦点,似乎看不清东西。
但谢知微没有因为这惨状而心生不忍。
那一刻,在他心中,被魔种杀死的吴明才是最无辜最悲惨的人,他似一株淤泥中开出的花,向阳而生,乐观执着,本该有着无限光明美好的未来。
但现在一切都终结了,吴明死在了魔种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谢知微心中充满难过和愤怒,嘴唇不停颤抖,“他马上就可以脱离苦海,过上好日子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魔种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搞不清状况,但这不妨碍他嗤笑着嘲讽。
“好日子?”魔种说,“那是别人的好日子,不是我的。我最讨厌那些自以为通过努力就可以让生活变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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