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盛离开之后,东梁侯命世子霸前往西原国,贺原氏同王子淮联姻,并再向原氏提亲。
“父亲,我去岂非送死?”世子霸脸色惨白。
行刺郅玄失败,被抓住活口,梁盛未必真能混淆视听,反是欲盖弥彰。这种情况下,他出现在西都城岂不是自投罗网,主动往刀口上撞?
“你必须去。”东梁侯斩钉截铁,不容世子霸拒绝。
在他看来,郅玄即使知道真相,也未必会当着王子淮的面杀人。就算他预料错误,郅玄真正动手,于东梁国也是无碍,反而大于好处。
如果梁霸死在西都城,郅玄有再多的证据也会变得无用。届时,要发兵的就不是西原,而是东梁!
目睹东梁侯的态度,世子霸明白事情无可转圜。
他突然觉得冷,如置身冰天雪地,血液都被冻住,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到府内,世子霸将自己关在书房,浑浑噩噩独坐许久。
在刺杀郅玄一事上,他承认自己欠缺考虑。但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反悔的余地,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必须接受。
只是万没想到,郅玄的报复未至,东梁侯先一步将他送上绝路。
“君上,父亲,父亲,君上!”
世子霸重复念着四个字,神情怔忪,下一刻开始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形如癫狂。
日渐西沉,室内光线昏暗,婢女捧着青铜灯站在门外,看向对面的侍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入内。侍人壮起胆子想要出声,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胆气似被针戳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名年长的侍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胆子开口。最终只能继续守在门外,和众人一起装哑巴。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霸终于停止大笑。
“来人!”
侍人和婢女同时一凛,却不敢不应。一名侍人弓腰走进室内,等候世子霸吩咐。
“掌灯。”
“诺。”
婢女鱼贯入内,将青铜灯摆放好,点燃灯芯。
昏暗很快被驱散,书房变得光亮。
世子霸坐在案后,单手撑头,发冠落在地上。脸上带着笑,双眼眯起,目光扫过令人胆寒。
侍人不敢抬头,全都低腰敛手。婢女更是谨终如始,行动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哪里做得不对引来世子霸发怒。
“下去。”
世子霸发话,侍人婢女如闻仙音,忙不迭退出书房。将屋门合拢,背对门扉,众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书房内,世子霸回想白日之事,恐惧愤恨交织,最终化为一丝冷笑。
“父亲,霸虽愚,但不想死。”
在东梁侯眼中,他这个世子一无是处,半点没有自己当年的风采。
世子霸只想冷笑。
试问以东梁侯的性情,他真表现得事事出色超群拔类,日子就能过得好,父子就能更加亲近?
简直是笑话!
他死去的兄弟无才?
偏偏是太过优秀!
他清晰记得兄弟的罪名:谋刺君侯。
在行刑之前,世子霸特地去见公子阳。两人是同母兄弟,自幼就比旁人亲近。
在事发之前,公子阳因勤奋好学剑术超群极得东梁侯喜爱,风头一度超过世子霸。甚至隐有风传,东梁侯有易储之意。
结果如何?
上一刻还疼爱有加,下一刻就被投入大牢,罪名还是谋逆行次!
见到世子霸,公子阳意外地没有发怒,尽管众人都说是世子霸为了权利害他,他却清楚幕后真凶。
“大兄。”
身在牢房,公子阳依然不见狼狈,衣袍整齐,发髻重新梳过,没戴玉冠,仅有一根木簪,照样是仪表堂堂俊朗无双。
世子霸看着公子阳,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阳正身行礼,口中道出石破天惊之言:“阳先行一步,望兄长安好。切记,提防父亲!”
最后几个字,公子阳压低声音,除了两个人再无第三人听见。
世子霸盯着公子阳的口型,脑子里嗡嗡作响,胸中似有火燃烧,面上却要保持镇定,不能现出分毫。
自那以后,世子霸逐渐发生改变,东梁国再无谦谦世子,有的是心胸狭隘,狡诈却也愚钝的梁霸。
日复一日,世子霸入戏太深,他完全迷失本性,想改都不可能。
回忆起当年事,世子霸收起冷笑,表情晦暗。
他不想死,父亲偏要推他去死。
去到西都城后,他的命运就已注定。即使郅玄不动手,他也未必能回到东都城。为了达到目的,东梁侯可以不择手段。
儿子如何,世子又如何,他又不是没杀过。
“父亲,儿不想死,绝对不想。”世子霸低喃着。
东梁侯想借郅玄的手杀他,他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借兵谋国,史有先例。纵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总好过沦为一颗棋子任人宰割。
“东梁国,西原国,中都城。”
史书历历在目,世子霸清楚借兵的后果,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能说动郅玄,他不只能保住性命,更能提前登上君位。郅玄提出再苛刻的条件,只要不是灭国,他都会痛快答应。何况有中都城在,除非有能替代者出现,人王不会坐视东梁国灭。
君位更替和引他国兵入境都属于诸侯国内部事务,胜负分出之前,中都城不会轻易插手。
“父不仁子不义,父亲,这是你教给我的。”
世子霸冷笑连连,面容狰狞,几近扭曲。
东梁侯不知世子霸的打算,隔日早朝即向群臣宣布,命世子霸亲自前往西都城,贺原氏和王子淮联姻,并当面再提求娶原氏女一事。
这道命令太过突然,群臣措手不及,当下议论纷纷。部分人赞成,部分人则提出反对意见。
尤其是求娶原氏女,之前郅玄拒绝得干脆利落,转头就将原桃嫁给王子淮,让东梁国很没有面子。如今再提,对方也未必会松口。上赶子不是买卖,两次被拒绝,实在太落大国颜面。
“还请君上三思。”
“我意已决。”
东梁侯坚持己见,谁劝都无用。
整个过程中,世子霸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直至东梁侯召唤,他才起身出列接下旨意,
随行人员由东梁侯钦点,贺礼也有宗人准备,世子霸无需费心思,只要老老实实留在府内,等日子一到准时出发。
东梁侯将儿子送上死路,心中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开始考虑世子霸死后自己该何时发兵,发兵的檄文和送往中都城的奏疏又该怎样书写。
世子霸看似认命,背地里却在谋划借兵夺国,将父亲赶下君位。
这对父子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已经是不死不休。外人却无从得知,目光集中在贺婚和求娶之事上,议论和商讨始终未停。
梁盛已经出发,为取信他人,特地带了不少金银细软,还带走最喜欢的儿子。
离家当日,他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心中十分清楚,今日一别永难再会。等他投靠南幽国的消息传出,全家老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东梁侯承诺会留他一条血脉,保他家族不灭,梁盛完全不信。
斩草除根不留隐患才是东梁侯的一贯作风。
从最开始,东梁侯就没想过让梁盛一家活命,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安抚人心,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罢了。
“恶犬将死,也要咬下一块肉!”梁盛目露凶光。
离开国君府后,他就以特殊渠道放飞信鸽,未让任何人察觉。
狡兔三窟,他为东梁侯练兵数年,知晓的秘密太多,心知难有善终,怎会不留后手。他注定会死,一家人也断无生路。但他不会就这么窝囊地死,势必要让东梁侯付出代价。
“臣之礼,盼君上满意。”
冷笑一声,梁盛策马出城,一路向南奔驰,再也没有回头。
晴空万里,碧蓝如同水洗。
一只蓝灰色的鸽子飞向边地,落在一处隐秘的山谷。
不久,山谷中飞出三只信鸽,看方向,皆是朝西都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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