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别墅的时候是七点多,恰好看见江彧坐在轮椅上,在窗台处往外看,那时候东边的天色正暗下来,从高处深深地压下来,西边的夕阳不甘心的挂着,倔强的散发最后一点红光,江彧的半个肩膀被橘红色染成暖色。
他分明沐浴在阳光下,却好像更消沉了,脊背虽然倔强的挺着,可头颅却渐渐地垂了下去,像是一个抓不住太阳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然后堕入无边黑暗里,苦等下一个黎明。
那背影竟然显得有几分...孤寂?
顾戚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想起了上一辈子的江彧,那时候还是异能者的江彧意气风发,变成感染者的江彧也是睥睨万物,只是现在的这个江彧却意外的颓然。
顾戚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他想,江彧也许需要一些来自外部的刺激。
这个人心高气傲,一味的把他保护在壳里,只会让江彧逐渐枯萎,但如果把他放出去,接受风吹雨打,他一定能再站起来。
顾戚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了江彧的轮椅。
“一起出去走走吗?”他轻声说:“我晚上有个约,你知道的,陈老板邀请的。”
江彧银色的眼眸骤然抬起,灼灼的盯着顾戚看了几秒,才轻轻地撇开了头:“算了,带我太麻烦。”
顾戚捏着轮椅手柄往外推,随口回:“不麻烦。”
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基地里的天更暗沉了几分,深蓝色的云雾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基地里的人们开始分批往住处狂奔,夜晚的基地并不安全,饿极了的人比感染者和变异动物更可怕。
顾戚和江彧这对组合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走在路上像是在沿途赏景,微风和月光打在顾戚的脸上,将他的脸映的一片皎洁,那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让他走出了几分偶像剧的感觉。
而坐在轮椅上的江彧恰好隐匿在顾戚身影之下,轮椅推动的时候,只能看到他放在轮椅上的一只手。
苍白削瘦,一点血色看不见,像是穿着黑袍的巫师,连指尖都透着不祥的气息。
清俊和阴郁交织在一起,格格不入之间却又流淌着一种诡异的和谐,他们逆着纷乱的人群慢悠悠的穿过街头小巷,轮椅碾过地面暗黑色的血迹,嘎达嘎达的发出声响,路边租不起房的流浪汉缩起了脚,生怕挡了这两个看起来就很矜贵的人的路。
直到他们站到了陈老板的别墅前。
陈老板今夜邀请了不少人,别墅院子里金碧辉煌,发电机轰隆隆的响,角落处还有悠扬的钢琴声传来,保姆端着各种菜色穿梭其间,穿着西装的人举着酒杯觥筹交错,看上去和末世前毫无分别。
而在基地外,不知道多少人正葬身于感染者的獠牙下,连尸体都不曾留下,血腥和欢笑碰撞在一起,织成了一副诡诞的巨画,每个人都被描绘在其上,不知下一笔该落向何方。
“顾戚哥!”守在别墅门口等的百无聊赖的陈戒在听到轮椅声的时候就冲了出来,像是从宫殿里蹦出来的小王子,亲手在顾戚和江彧面前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陈戒穿着一身合体的小西装,胸口处还缀着胸针,头发打理的反光,闪亮亮的跳到顾戚前面,一张口就是抱怨。
“来了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爸一直叫我喊他们叔叔,我超烦的,顾戚哥,我等你好久啦,你怎么才来。”
顾戚推着江彧正走到别墅院子里面,他远远看到陈老板被一群人围着,看见顾戚来了,陈老板笑呵呵的带着一群人走过来,指着顾戚说:“兄弟们,这位小兄弟就是我说的救了我儿子的顾戚。”
顾戚抬眸看过去,站在陈老板身后的人他有些认得,都是上辈子的大佬,有些不认得,大概是死在了中途。
“你们好,我是顾戚。”顾戚的目光扫过四周,向每一个人露出温润的笑容,又调整了江彧的轮椅:“这是我的朋友,江彧。”
没多少人在乎江彧是谁,但他们还是给面子举着香槟和江彧打了招呼,陈老板笑哈哈的把顾戚亲自迎上了一个比较靠近主位的客位。
他们落座时,顾戚敏锐的发现在场的人被分成了两拨,在陈老板右边的一拨人形容散漫,男女老少都有,吵吵闹闹喝酒抽烟,随意的坐在一起,一眼看过去都是异能者,而另一伙人坐在陈老板左边,身姿笔直挺拔,桌上的食酒一点都不碰。
双方气场不太合得来,但彼此都在容忍对方的存在。
顾戚坐下时,一个长相白净的姑娘偷偷给顾戚眨了眨眼,是被他救过一次的赵区长女儿,赵芸。
顾戚看到了,但是没有回应,因为对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而且对面还不止赵芸一个熟人。
就在他们对面,白鹤归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坐着,棱骨分明的手骨握着香槟,在他的头顶上白色水晶灯摇摇晃晃,晃在香槟杯上,有点刺眼。
“顾老弟来基地来的晚,估计都不认识这位吧,来,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下!”陈老板喝高了,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指着白鹤归说:“赵区长公事繁忙,今天没来,而这位!是我们赵区长的外甥,白鹤归,也是我们异能者公会,雷霆公会的会长!对了,白老弟,到时候德阳残障机构那个任务你记得带上两个我的人,让他们见见世面!”
提到“德阳残障机构”,四周的人们都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坐在对面的白鹤归抬起眼帘来,他生了一双眼尾上翘的瑞凤眼,眼底水波荡漾,就像是粼粼的湖面一样吸引人,但他神色太冷,以至于眼眸扫过来时反而带着几分冷冽,扫了陈老板一眼,施舍似得的点了点头。
像是只骄傲的仙鹤,每一根尾翼上都泛着冰冷而华丽的银光。
“白老弟,这就是顾戚,救了我儿子那个。”陈老板的大笑声几乎能掀翻别墅,不管白鹤归如何冷淡,他的态度都一如既往:“来,我们碰杯!”
顾戚和白鹤归目光交错了一瞬间,又彼此若无其事的滑开,就像是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连第二眼都没有多看。
四周人群喧闹,没人去关注他们两个,顾戚在吵闹中举起酒杯,又在觥筹交错间替江彧倒了一杯。
那时候白鹤归却恰好抬起头来,清晰地看见这么一幕。
别墅的大院里的水晶灯光芒太闪,将四周的人影映的模糊不清,无数个酒杯高高举起,里面的液体摇晃,手指和杯壁遮挡住了顾戚的小半边脸,他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了顾戚垂头和身边的人说话的模样。
顾戚还是原先那张脸,但是却好像跟原先完全不同了,平日里总是压着几分愁绪和不甘的眉眼里盛着几分笑意,桃花眼里倒映着一片人影,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末了唇角微挑,被酒水浸润的唇瓣一片嫣红,笑起来时很像是某种粉嫩嫩的花,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味蕾尝到一点甜味儿。
白鹤归看的更加烦躁了,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恼。
苦酒入喉,在胸腔里浇起一团火,白鹤归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旁边,正和江彧的目光撞上。
短短两秒的对视,就像是雄狮侵入了另一头雄狮的地盘,彼此都觉得如芒在背,分外不适。
白鹤归的反应更大一些,他放下酒杯,随意找了个理由,从桌上离席了。
他一起身,跟他一起来的队员也跟着站起身来离开,出了别墅里,身后的队员们才开始语气不忿的说话。
“这个姓陈的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啧,上次他还从我们这儿薅走了一百把枪呢,真烦。”
“他现在变着法儿的往我们的任务里塞人,德阳残障机构那个任务那么危险,他就想着来蹭我们便宜,无耻小人。”
“他说那个救了他儿子那小子不就是顾戚吗?追咱们白队那个。”
“嘘,别提他。”
四周队友们的声音太过吵杂,吵得白鹤归脑海发刺,他的脚步走的更快了些,从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走出来,清风吹过他的发梢,他隐入了平静而泛着些土腥味儿的冷清小巷。
比起来陈老板的别墅,这里反而更让他放松。
只是在转角的瞬间,他看见角落里靠缩着一个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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