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此前在星网上流传的那些关于季时卿的真真假假的爆料又一次被人提起,在各方推动下,季时卿的黑料在一时间盖过了谢家的丑闻。
那些爆料说他是行贿当上的研究院院长,说他在基因研究方面没有半分天赋,说他恶意打压其他天赋出众的研究员……都是旧事重提,但比之前每一次舆论来的都要更凶猛些,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将季时卿从院长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就连季远第二日的采访中也被临时加了一个问题:你是怎样看待你的兄长季时卿?他是否适合做基因研究院院长?
季远当然是想要回答不适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任何回答被放出后都可能会扭曲他的本意,转而变成攻击季时卿的利器。
他不想让季时卿继续做这个破院长,可他到底还狠不下心来。
思索良久,他把这个问题从采访稿上划了去。
将光脑合上,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季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进到梦中,又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仿佛是在为什么的到来做着准备。
他在一条小路上不知疲惫的不停地走着,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他的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呼吸与心跳仿佛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直到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他很熟悉,是他的哥哥在叫他。
他转过头去,霎时间光明代替黑暗,万丈阳光飞泻而下,一座巨大的摆钟坐落在他的眼前。
那钟表上的金色指针却在倒退、倒退、倒退,一直倒退到他的童年。
幼年时候的季远站在玫瑰花园里,他的手里捧着无数灰色的弹珠,他听到了他的哥哥在不远处叫他,却找不到他在哪里,他急得哭出来,手掌中那被注入了金粉的弹珠哗啦哗啦掉在地上,竟是全部破碎。
于是,寒冬来临。
狂风卷起白雪,扑簌而来。
这冰雪足以将小小的他永远冻死在这片无边的雪原上。
他在这片雪原上终于找到了他的兄长。
他死去的兄长。
40. 第 40 章 40
季远低头, 木然地看着冰层下那人的尸体,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像是冬日里褪了色的玫瑰花瓣, 那双灰色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
破碎的弹珠散落一地,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七彩的光。
季远脸上血色尽失,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
他跪下身, 身体抖个不停,他的手刚一触碰到这冰面,寒冰融化, 季时卿的身体随着融化的冰水一起消失不见,季远的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灰色的弹珠早已消失, 花园也变成一片荒芜。
季远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茫然看向四周,世界仿佛被一层灰色的雾气包裹。
他站在原地,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场可怕的梦境当中脱身, 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疼得厉害。
这种疼痛陌生又熟悉,可季远完全不记得自己过去在什么时候经历这样可怕的事。
哒、哒、哒, 金色的钟摆轻轻摇晃,光影交错,花园里的景象再一次发生变化,他仿佛被置身在一条时空长廊中,他回到童年时候, 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疯狂涌来,想要将他溺死在里面。
他想起金玫瑰区那座高大而洁白的女神雕像和栏杆上振翅而飞的白鸽,想起在玫瑰花园里嬉戏玩闹的孩子和埋进树下的彩色弹珠,想起城堡后面奔跑的刺猬,想起一夜过后再不开放的奇怪花朵……
他想起1202年的冬天。
那个冬天还没有过去,他的兄长就死了。
他连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最后拿到的只有一点骨灰。
骨灰被装在小小的匣子里,很轻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可季远拿不动它。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兄长会突然间离他们而去。
他曾经因为季时卿放弃机甲设计转而进行基因研究与他大吵过一架,曾因为季时卿开始投靠元老院玩弄权术与他冷战,到后来,他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多,成为元老院的爪牙,他们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季远远离他,又希望有朝一日从前的那个哥哥能够回来。
他从前的哥哥最终回来了,或者说他一直都在那里,然而他又永远地离开他了。
从此他们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为彼此生气,他长眠在科菲利安山上。
绿色的山脉是他巨大的坟墓,矮矮的墓碑上他的名字永垂不朽。
人们在教科书的书页中留下他的名字,在一部又一部的影像中讲述他的故事,有人从回忆里拉出关于他的一二片段,写成文章,万人传看,也有人年年来到科菲利安山上,在他的墓碑前献上一束玫瑰。
从此以后,会有无数的人扮演着他,自以为是地在屏幕里出演他的悲喜,但他们都不是他。
季远抱着季时卿的骨灰匣子在花园中站了整整一夜,一夜白头。
在季时卿死后,季远将自己所有的家产变卖,用来生产S305药剂,同时不择手段地疯狂地向元老院、谢家进行报复。
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发现他所做的一切。
只是偶尔,他眨一眨眼,就会看到年轻的兄长坐在椅子上,微抬起下巴,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的兄长没有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然而季远对上他那双灰色的眸子,就会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还无法去面对他。
后来,他被送进狱中,几经周转,又被送到了金玫瑰区的一所疗养院中,他爬上疗养院中最高的那层建筑,就能看到坐落在远方的他们的家。
他们都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是想要达成他的心愿。
他还没有做完的,他来帮他完成。
又过了些许年头,他离开了疗养院,回到那座庄园之中,季昱去了前线,一号在季时卿去世后就不知所踪,只听说谢家派出过不少人去暗杀他,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
这偌大的庄园里面,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远常常一个人站在玫瑰花园中,一眨眼,一晃神,就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兄长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的他比从前年轻了许多,还有一个年幼时的季远藏在他的身后,捻着他的衣角。
季远痛恨帝国中的所有人,这些人中包括他自己。
在季时卿去世前的最后一年,太多太多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谋杀他,这样的帝国,有什么好救的呢。
他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未来,可是他的哥哥呢?
他再也不会回来。
眼前的幻象越来越淡,季远抬起手,如同想要抓住那年冬天里被埋葬在科菲利安山上的兄长一样抓住他的幻象。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早已结束。
玫瑰凋谢,紫藤枯萎,城堡后面的湖水一日日地干涸,再也看不到金鱼游动的身影,湖畔的绿树再没能迎接下一个春天。
这座在金玫瑰区矗立了数百年的庄园渐渐走向衰败,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主人们一一离去,他们的名字随这座庄园一起尘封在漫长的岁月之中。
又过了许多年,这座庄园被作为季时卿的故居向世人展出。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季远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卧室中的温度并不算低,然而他却是冷得厉害,现实与梦境诡异得融合在一起,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置身在多年后,还是在多年前呢。
季远转过头去,他看到季时卿的幻象又一次站在他的床头,正无声地凝望着他,如梦中一样,如前世一样。
季远怔怔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在浅色的床铺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然而他的手指又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幻象也在此刻消失,他仍旧是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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