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停了停,忍不住解释道,“姑且用‘我’来代称吧。”
“我是在皇城遇到林渡的,不是在灯会上,就在一条随处可见的小巷,我那时候刚离家出走没多久,听说我爹来到了皇城,就四处躲藏,生怕他发现后把我抓回去。”
林渡很温和,出手相助后,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人在追杀你吗?
萧雪扬尚且保持着警惕,就没有将实情托出,有意隐瞒身份,算是默认了林渡的话。
他们曾在月落时分去寺庙听虔诚的僧人吟诵经文;他们曾在濉峰顶上等到天明,就为了看一眼烧尽天际的热烈朝霞;他们曾在皇城的灯会上交换红线,结伴去河边放花灯。
然而,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旦有了一个谎言,就会出现更多的谎言。
踏过幽深的树林时,有蛇从树枝间落下半截身子,吐着星子对他们示威,萧雪扬其实是不怕的,她自己都在养,怎么可能会怕那种毒性不大的蛇,可是林渡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护在了身后,萧雪扬怔愣片刻,本来是想说她不怕,话转了几圈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害怕林渡发现她在养蛇,所以萧雪扬偷偷将那些蛇都放生了。
因为林渡家境不好,他常因此自卑,所以萧雪扬一直没能说出她的身份。
因为知道林渡喜欢娇弱的姑娘,所以萧雪扬将自己的医术都妥贴地藏了起来。
她离开萧家,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林渡,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林渡,所以她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宁愿将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卸去。
她害怕那根脆弱的稻草会断,所以将所有东西都舍弃,只为在悬崖边上多停留一刻。
林渡自幼被父亲遗弃,所以他缺乏安全感,总是会喋喋不休地问,问萧雪扬会不会抛下他,然后,他又会说,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到了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乎病态。
每次提到那个闻名天下的年轻剑客,符重红,林渡都会感叹一句,幸好你不是她,你看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姑娘家家不需要太独立,不然没有男人敢接近的。
萧雪扬听着,无数次将所有的秘密都咽回去,一腔热血被硬生生浇得冰冷。
那是个无解的环,萧雪扬越是不肯放手,失去的就越多。
最后,当那根稻草断了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早就一无所有。
萧雪扬的话就停在了这里,她沉默了许久,亭中只听得见沉闷作响的雨声。
聂秋看见她的眼神挣扎,甚至近乎痛苦,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他心生不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如果只是回忆就让你觉得不适,那么,不说也可以。”
“不。”萧雪扬却因为聂秋这句话坚定了想法,眼神逐渐平静下来,重新和他对视。
“我知道那只是梦,如果连说都说不出口,我更不可能将这个心结解开了。”
聂秋暗想,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有子嗣。”她用冷漠到极致的语气说道,“准确来说,是曾经,差点有过。”
所以萧雪扬才会感到痛苦,甚至不顾颜面,要在贾家的宴席上讨个说法。
从她发觉林渡早出晚归的那一刻起,她就想找林渡讨一个说法,可是林渡却总是避而不谈,所以萧雪扬忍着痛,忍着几乎让她眩晕的反胃感,追到了贾家,当众质问。
聂秋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无论是谁,他们之间的激烈争吵也无法避免。
然后,林渡当众被拂了面子,口不择言,大声斥责道:“我就是喜欢他,你哪点比得上聂秋了?他长得漂亮武功又高为人还温和体贴,你再瞧瞧你那副模样,聂秋比你好多了!”
权力,萧雪扬想,永恒的权力,林渡终究还是禁不住诱惑,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
林渡也不是多喜欢聂秋,他只是看中了聂秋的背景,所以才心生歹念。
我曾经也拥有过这些。她忽然觉得心凉,这才发觉,这条道从一开始就是死的,无论她怎么走,都是错的。林渡先是让她抛下了一切,现在又想要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萧雪扬察觉到聂秋的情绪不对,及时收住了话,小声提醒道:“那只是梦。”
那是真的,都是真的,林渡抛弃你是真,你抛下颜面是真。
聂秋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萧雪扬的话,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突如其来的怒火让这场雨彻头彻尾淋在了他身上,却未能浇灭火苗,只能让它烧得更加放肆。
如果当时直接杀了林渡就好了,他按住腰间的含霜,甚至能感觉到手指微微发颤。
如果在灯会的那天,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没有选择让萧玲珑过去,而是选择了自己过去,在幽暗的角落里,其他人都在欣赏焰火,悄无声息地解决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聂秋咬着牙想,他后悔了,彻彻底底的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2-15 01:17:35~2021-02-17 20: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萦青缭白 12个;啊不也有可能是派大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不也有可能是派大星 10瓶;萦青缭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0章 故梦
“聂哥, 你很生气吗?”近乎喧闹的雨声中,萧雪扬如此问道。
“没关系啊,我知道那是梦, 早就已经不难过了,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所以才想告诉你。”她又说,“如果聂哥不想听了,那我就不讲了, 毕竟那些梦确实是挺烦人的。”
聂秋按住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终于缓缓地松开, 对萧雪扬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
“你继续说吧。我只是觉得,和那样的人活在同一个世上,想想就让人难受。”
何止是难受啊,要是林渡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聂秋想,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那不是善恶就能够形容的。善有道, 恶亦有道,即使是罪孽深重的恶人也知晓报恩, 就算是常锦煜那样的人也会对自己的两个徒弟多加关怀,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迹可循。
而林渡,聂秋根本就不愿意去从他的角度考虑, 只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恶心。
既然不喜欢了,那就断得干干净净, 如此藕断丝连,到底是他想将便宜都占尽。
“那……我就继续说了?”萧雪扬接住坠落的雨珠,让它在掌心中滑动, 将手掌的纹路都浸上了一层明澈的水迹,她盯着那滴水珠,有点不敢直视聂秋,“聂哥可别再生气了。”
见聂秋答应,她翻过手腕,雨珠落在地面上,飞快地融于尘埃,消失不见。
萧雪扬说:“我亲手杀了林渡。”
那是一种无法磨灭的、让人癫狂的怨恨,比世间万物更沉重,痛彻心扉,是硬生生朝骨头上一刀一刀划出来的伤痕,即使很清楚那是梦境,每当想起时,她还是觉得心悸。
被赶出贾家后,萧雪扬去找了一家偏僻破旧的客栈,租了间不贵的房。
她为了和林渡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来往,萧无垠气急败坏地要她滚出家门,萧雪扬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的,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喊他一声爹。
萧无垠的倔,萧雪扬是继承了七八成。
他们就像两只刺猬,只要靠近就会头破血流,可偏偏都不肯先将刺收回去。
“家”这个字眼,对于萧雪扬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所以她只能找一家客栈,暂且落脚,这里面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她叫不出名字的人。
萧雪扬坐在床边,愣愣地,失魂落魄一般,摸着肚子走了很久的神。
她是医师,书里的那些东西早已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即使是过了多年,也未能忘却,萧雪扬想,又或者说,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些生涩的字句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