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这个时辰,还是在这,我要见到人。”
“人若没了,我敢保证你永远出不了青河县。”
从戏班出来,谢璟留了一个护卫换了身儿衣服悄悄跟着,他熟知程班主的秉性,这人老狐狸一样,记仇,但胆子小。
方才他砸戏班,一半也是为了引他出洞。
按程班主的性子,又贪又狠,人不会放,钱也不会少要,最好是把李元扣住了一次次问谢璟要钱。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程班主再狠,也惜命。
白天受了如此惊吓,势必晚上要逃,只要跟着,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也是最快找到李元的办法。
入夜,戏班匆匆出来一行人,高矮各有一些,走到路口等了一辆马车,有些坐上去,另一些则跟在后面。
夜色黑,他们又披着戏服斗篷一样的东西,也瞧不真切,白家的护卫元远瞧见,一直跟到了桥头,把他们拦下来。他上了马车掀开布帘一看,却是一帮半大的孩子,有两个脖领子上支棱着纸幡,抖着身子瞧见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护卫扫了一眼,拨开几个孩子又看了一遍,脸色急变:“不好,给他跑了!”他拎起一个小孩问了程班主去向,对方只知道摇头,再问上几句,语气急躁了些,连着吓哭了两三个孩子也未能问出半点消息。
另一边,一个穿着黑色戏服斗篷的“矮个儿”走到巷子阴暗处,慢慢的,斗篷就被撑起来。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骨头轻微“噼啪”爆开的声响,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驼背的成年人身形。
程班主能一手带着戏班混上这么多年,手头也是有些功夫在的,他并不会所谓的缩骨功,但他天生骨头软,除了背上有个罗锅没有办法,其余的骨头都能缩得十来岁大小,再加上他披着斗篷屈膝快速蹲行,老远瞧着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出来之后,很是小心,绕了几次路又换了一身衣裳,去了东郊林中一座破庙。
破庙另有机关,入内之后有几处厢房外头看起来青苔遍布,残破久无人住,里头却拿破布帘子遮住了木床与桌椅,还放了不少粮食堆积在这里。
李元就在其中一间厢房。
他被绑来破庙已有两天,一直在这里关着,饿了几顿,倒还是有点力气,瞧见有人影从窗户那经过就呜呜喊人,他嘴里塞着破布巾子,胳膊腿细得没什么力气,但依旧使出吃奶得劲儿想求救。
外头的人推门进来,李元瞪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堵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程班主白天被谢璟教训了一通,对方有枪又有人,全都是练家子,不过三个人就把他们那砸了个稀巴烂,他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戏班里那帮半大孩子半点用处也不顶,耗子见了猫似的只知道抖。
程班主此次前来是收拾金银细软跑路,他白天时候是贪心,想着先出气,后勒索要些钱财,可谢璟他妈的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砸场子!
李元尽量缩起身子降低存在感,埋头不吭声,只垂下的一双眼睛和往日不同,不再是胆怯,而是乌沉沉的。
程班主捡了几样值钱些的东西放进包袱里,他今日受了伤,气不打一处来,正好一颗珍珠滚到李元脚边,他去捡的时候抬脚就踹了李元两脚,骂道:“你这个扫把星!一点好事都没给老子带来,招来的净是灾星!”
李元侧了侧身,发出一声闷哼。
程班主尤不解气,拽着他头发往后面墙上撞了两下,李元身体轻,调养了半年依旧瘦弱,被撞了几下头晕眼花,但口中布巾松动了几分。
“你可知道今天谁来了?”程班主冷笑,“你昨日嚷嚷着的那个谢璟,还真打上门来了。”
李元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眶湿润,程班主瞧不得他这样子,抬手捏住了他下巴骂道:“老子好好的一个戏班都被砸没了,人也散了,最后就剩下这么点家当,回头就先把你送去老太爷家中,你也算走了运气,那边竟然还出三百大洋买你这么一条烂命。”
戏班年前就已撑不下去,彻底落魄了。
程班主打骂那些孩子,规定每人必须要赚够多少铜板才行,不论偷抢还是别的,拿不到钱回来得到的就是一顿打。
再后来,戏班又有了一点活路。
班主挑拣着好些的孩子,把他们卖了。
什么脏活都做过,连暗门子都不如。
他们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狗一样活着。
李元就是活下来的那条狗。
他苟延残喘,拼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却浑浑噩噩,不知什么是“活着”。
程班主:“你知不知道,我说你是自愿去老太爷家中献‘还元汤’,他是什么表情?”
李元发出一声呜咽,眼睛兔子一般赤红着,呼哧呼哧喘粗气。
程班主嗤笑:“当初不是为了一口剩饭,什么都愿意做吗,怎么如今怕了?怕小谢瞧不起你,哈?就你也配!”他抬手想打李元两巴掌,但肩膀那还有白天的伤口,扯动一下呲牙咧嘴,也就住了手。虽没打,但那双阴毒的眼睛却盯着李元,“你说,如果我告诉他当初寇姥姥生病,他去当铺拿来的那两块银元,是被你拿走了怎么样?”
李元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他没有!
他做过很多错事,并非纯善,惟依靠本能才可活下去,但他纵有千般不是,也从未对谢璟和寇姥姥动过一分一毫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程班主:年轻人不讲武德啊,上来就砸!
谢璟:承让了。
第28章 反杀
谢璟骨头硬,性子烈。
程班主要他进戏班,也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程班主眼馋谢璟不是一两日,他身边不缺孩子伺候,唱戏多年,他眼睛最尖不过,一眼就瞧出来谢璟是块上好料子。捧出一个角儿来,那可是多少戏班梦寐以求的事儿,有这么一颗摇钱树在,他的戏班就能在北地立足,甚至可以开到北平去。只是寇姥姥把这孩子当眼珠子疼,比自己命还看得重,平日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病倒,程班主才算等来了时机。
那日不管谢璟当了什么,拿了多少银元,他都带不回家去。
程班主找了地痞流氓一路紧盯,截下那份救命钱。
老太太不能留下。
她在,谢璟就不可能投奔戏班。
而让谢璟这块璞玉能心甘情愿投入,不撞得个玉碎瓦全,也唯有“报恩”这一条路。
程班主准备了二十块银元。
他一直等着,北地冬日雪大,他算准了老太太熬不过这一关,打算去给谢璟送奔丧钱。谢璟是孝顺的,等到那时他替谢璟葬了唯一亲人,这份大恩,谢璟断然不会不报,留在戏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程班主怎么也没想到,寇姥姥竟然熬过了冬天。
老太太活着,谢璟守着她哪里也不去,再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求到了白家的差事,程班主不是没想法,他曾去围着白家高大院墙转了好几日,他舍不得谢璟这块肥肉,想抢但不敢动手。
等不到谢璟出府,戏班里接连折了几个孩子,连小李子这个他往日看不得上的狗东西也跑了。
程班主心里窝火,一口气憋了半年没能发作出来。
他后槽牙都快磨碎了,却一时半会抓不到李元,那小子缩头缩脑的,平日看着驯服,但却最会藏身,兔子精似的跑得贼快,一连几次在青河县里模糊瞧见一个影子像是李元,却连片衣角都摸不到就被他溜了。
程班主带了李元多年,知道这人胆小,但真到了生死关头还有几分狠劲儿。
兔子急了蹬人,这李元,怕是会红着眼睛啃人的骨头,喝血吃肉。
但程班主能抓到李元,也是因为谢璟。
李元这兔子精拿寇姥姥祖孙俩的家,当成了自己窝,守在窝边不肯离去。
盯上一段时日,总能寻得机会把他绑来。
程班主觉得这事儿大快人心,他白天在谢璟那受了多少屈辱,如今就加倍发泄在李元身上,揪着他头发问:“谢璟最在乎老太太,你给他的那三枚铜板和老太太的命,你说哪个更重?若我说你抢了那救命的两块银元,他能信几分?总归信上五六分,哈,到时候那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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