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武郎将的闲适生活(4)
妇人别簪戴钏,身上衣物光鲜,就在妇人身旁还有一位豪仆打扮的男子,挑来一担东西,用漆盒装着,不知是何物。
顾澹没见过这等架势,就听见那妇人扯高喉咙说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极好生养,准让郎君来年抱个大胖小子!”
说亲的媒婆?
难道是孙屠户家请来的?同村的犯得着这么大礼吗?顾澹心忖。
亏是村民的注意力都在妇人和武铁匠身上,没什么人留意顾澹,要不在村民眼里,顾澹可是全村最怪异的人。
武铁匠由着老妇费口舌,面上未起什么变化,待老妇说得口干,他才道:“老妪认错人,我和你口中那户人家从不相识,又怎会找我说媒。”
老妇急得瞪眼拍腿,叫道:“老婆子家住石龙寨山脚驼沟村,识得郎君!怎会认错人?往年还跟郎君买过把切肉刀。”
“这便教郎君知晓,找老婆子来说媒的不是他人,正是石龙寨曹寨主!”老妇手上的金钏哗哗响,插着腰,像似要扭动起来,她的话音落下,围观人群一阵哗然。
老妇反而越说越激动,看来给的媒婆钱不少,相当卖力:“曹寨主早闻武郎君一表人才,是当世的豪杰,又听说郎君还没妻室,这才想给郎君许门亲!”
武铁匠听到石龙寨后,本就冷漠的面上又冷了几分,抬手欲打断老妇的话,老妇自顾说得起劲,比起拇指:“何止要白赠郎君美妻,还要郎君掌管大寨铁铺,当铁铺里头等的铸刀师!”
看来,这才是真正目的。
武铁匠没耐心听她再说下去,直截了当:“请回吧,那些东西也一道抬回去。”
一担大礼,分量不轻,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老妇气得脸憋红,气粗,拿手指比划,怒瞪武铁匠道:“老婆子活到五十三,从没见过你这般不识好歹的人!”
大概没想到会被如此无理拒绝,恐怕来前觉得十拿九稳。
武铁匠眉宇如山般垒压,黑幽的眸里一道凶光如暗夜撕空的雷电,寒过利刃,竟似要漫出黑血,迸出杀意,只是一眼,吓得老妇连连倒退,哆嗦不止。
这哪是什么铁匠,分明是修罗!
围观的村民到此时也都出声撵老妇,老妇气呼呼,唤上抬礼的豪仆离开,她走至院门没留意脚,险些绊倒,她本性撒泼,怒说一通,露出丑态。听她那些口风,武铁匠不同意的话,石龙寨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妇和豪仆被轰走后,村民仍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大伙都回家吧,回去吧回去吧!”阿犊不知从哪钻出来,将看热闹的村民劝走。
好一会后,院中的闲杂人等终于都散去,顾澹才从屋里出来,凑到武铁匠身边,他八卦心作祟,揶揄:“来说亲的,你怎么把人给轰出去?”
武铁匠扫视一眼顾澹的短裤,道:“睡这么迟才起来,猪喂了吗?”
太阳老大,阳光沐浴院落,照人身上都能感到阵阵热意。
武铁匠进屋去,顾澹对阿犊招手,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犊说:“顾兄,石龙寨养着群强盗,去年秋时还来咱们村勒索钱财。他们寨主想得美,师父绝不会给他们打刀!”
“去年秋时……”
去年秋时,顾澹刚穿越到这个时空来,还无法与当地人交流。就记得有一回村里突然喧哗起来,村民奔走相告,顾澹被武铁匠拎起,不由分说给塞进地窖里,差点没闷死。
“不是头一遭,顾兄不知道,之前石龙寨的人就来找师父探口风,师父不肯,下回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呢?”阿犊颇感担忧,毕竟石龙寨就是个贼窝。
“他不肯,总不至于捆他上山寨吧。”顾澹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以武铁匠的体能,应该能以一打三吧?
阿犊进屋找师父去,顾澹伸伸懒腰到厨房找吃的,他掀开锅盖,看到锅里煮的面条还热乎着,忙盛上一碗。武铁匠擀的面条特别劲道,他厨艺不错。
吸溜面条,好吃得停不下来,顾澹连汤都不舍得浪费。
吃饱饭,顾澹进屋,见阿犊已经不在,武铁匠正在拿斗笠和钓鱼竿,他居然还有心思去钓鱼,看他样子气定神闲,似乎压根没将石龙寨的事放心上。
武铁匠听到脚步声,抬头道:“早饭在釜中。”
“我吃了。”
顾澹察觉武铁匠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低头一看,原来一时匆忙,没换掉睡裤。
武铁匠头戴斗笠,拿着鱼竿走了,顾澹蹭蹭光溜溜的腿,跑进屋换衣服。
顾澹换上一身粗布短褐,把齐耳的发用布条胡乱扎起,即使没照铜镜,也知如此打扮像这个时空的人。不知从何时起,顾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哪怕这样的日子与以往所过的日子天差地别。
顾澹没空去想自己是否已为这个时代同化,院里的鸡吱吱咯咯叫唤许久,早就在鸡栏里饿得乱窜,等他喂食,他还得喂猪。
顾澹到菜园里打菜叶,把菜叶扔进鸡栏,众鸡飞扑食物,你挣我抢,顾澹趁鸡都在吃食这会,弯身钻进鸡舍,拾得四颗鸡蛋。他把鸡蛋小心捧手里,拿进厨房,放陶罐中储存起来。
院子里清静,能听到啾啾的鸟叫声,早先的喧闹不是家中的常态,顾澹挺享受这份寂静。
猪舍里养着两头猪,春时买的猪仔,天天吃猪菜,植物根茎,偶尔才能吃上米糠,养得瘦,猪生清贫。顾澹将猪食倒进猪槽,两头猪上前抢食,哼哼直叫唤,顾澹道:“大的让小的,别抢,伙食虽不好,我早晚两顿也没饿着你们。”
身为城里孩子,顾澹做梦都没想到他有天会去养猪,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
拿着装猪食的空木盆回院子,农活干完,顾澹洗洗手,搬张躺椅到院中的桑树下乘凉。武铁匠出去钓鱼,一般得午后才会返回,舒坦瘫在躺椅的顾澹不是那么懂钓鱼的乐趣,细致想起来,他也不是那么了解武铁匠这个人。
刚来到这个时空那会,顾澹陷入过一段慌乱时期,等他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古代,他已经在武铁匠的家中住上好些时日。
起先语言不通,顾澹一度误以为自己被控制人身自由,曾偷偷逃走,后来在山里饿得不行,又务实地跑回来了。还记得自己回到武铁匠家,直奔厨房,坐在灶台上捧着陶甑,拿饭勺猛吃甑里的蒸饭,被武铁匠撞见时的狼狈情景。
阳光太耀眼,顾澹用手掌遮挡眼睛,他很少在脑中梳理这些事,可能因为今日石龙寨的事带给他一些忧虑。在现代的世界里,遇到歹徒可以报警,在这样的世界里,人身安全毫无保障。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
这两个问题,在顾澹脑中盘旋,他想过无数次,未果,此时也不过是突然浮上脑海,随即又很快消逝。
夏日午时的阳光最是炎热,树荫下是乘凉的好去处,顾澹躺在竹制的长椅上昏昏欲睡,他的脑中出现武铁匠在水潭钓鱼的身影。
一个背影,宽大的肩背,紧实的腰,棕黄色的斗笠,乌黑的发,一件褪色的湖蓝衣裳。绿色及膝的水草,天很蓝,水声淙淙,如此静谧令人沉醉。忽地,场景一转,黑夜残火,武铁匠的眼睛似炉火般热烈,他的乌发披散,结实的臂膀上汗珠滚落。
顾澹猛地睁开眼,一不留神脑子跑进不和谐的画面,他连忙甩了下头,甩开这些杂念。
打个哈欠,顾澹准备睡一觉,午时无它事,天气又热,人懒洋洋的,顿起睡意,顾澹很快睡去。
烈日炎炎,水潭边,武铁匠在钓鱼,他钓鱼时总给人一种悠然自得的感觉,实际上也是如此,他十分享受垂钓的时光。钓鱼时,一切前尘往事都消逝,都湮灭。
风和日丽,水光潋滟,在小虫儿的鸣叫声里,拥有一片清净。
鱼竿抖动,先是小,渐渐大,武铁匠慢慢收竿收线,耐性十足。鱼儿被钓起,在鱼钩上挣扎,武铁匠将它轻轻解下,扔进水桶,水桶中已有它的四五同伴。武铁匠撂竿,取皮壶嘬上两口水,继续垂钓,俨然像个退休老干部。
午后,水桶里挤满鱼,武铁匠收拾家伙,踏上回家的路。他路上偶遇村民,按下斗笠,点头示意,擦身而过,继而又孤身一人,在山野田埂间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