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15)
胤禩表情未变。“太子殿下有命,胤禩自当遵从,殿下是储君,胤禩是臣,臣子的一切当然都是殿下的。”
太子原本只是想把他召来,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忘了那日的事情,见吓不住他,愈发觉得这个弟弟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又见他面容白皙可爱,板着一张脸却不令人反感,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好了好了,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今个儿就留在这里用膳吧。”
索额图曾与他说过,这些兄弟中,如果相处得好,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他的臂力,与大阿哥抗衡,他原本对这群小屁孩很是不屑一顾,但如今见了胤禩的表现,却突然想起自己叔公的话来。
胤禩出身低微,往上也不可能再爬到多高,如果有自己拉他一把,他定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如若现在能收归己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胤禩摸不清太子先前的用心,却看到了他此刻的拉拢之意,心念电转,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道:“请殿下恕罪,今晚惠妃娘娘让臣弟过去用膳,只怕……”
太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八弟是不是不喜欢二哥这里,把二哥当成洪水猛兽了?”
胤禩不想表现得过于圆滑老道惹胤礽注目,便只是面现为难,并不接话。
就在僵持之际,外面有人禀报:“四阿哥晋见。”
胤禩暗松了口气。
太子皱起眉:“他来做什么?”视线转而落在胤禩身上。
“让他进来吧。”
胤禛一进来,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两个人各占一边,却都不说话。
见太子盯着他,胤禛忙低头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微微一笑,语气不知道是褒扬还是微嘲:“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一个不见了,另一个就急着找,胤禛,你是怕你八弟被本宫吃了?”
“臣弟不敢,只是胤禟和胤俄吵着要和八弟玩,臣弟被吵得头疼,只好出来找他。”胤禛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太子语气不对。
看两人都一副恭恭敬敬,话也不多说半句的模样,胤礽也觉得有些索然。“算了算了,你们要去便去吧,只是胤禩,下次再留你用膳,就不许拒绝了。”
他自幼被封为太子,连居处也与其他兄弟分开来,一切用度皆比照储君的规格,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玩在一块,胤礽原本也觉得自然,甚至骨子里总有些优越感,但此刻却突然觉得莫名孤独起来。
胤禩不知他心思,只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太子殿下,臣弟这就回去。”
出了毓庆宫,胤禛如释重负,疑惑道:“小八,你是不是得罪太子殿下了?”
胤禩摇头苦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撞见太子殿下跟男宠在一起,这种事情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没什么。”
胤禛见胤禩不愿说,心中有些不快,便不再说话,两人并行往前走。
胤禩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道:“四哥,不是我不愿说,是不能说,这件事情你知道了没什么好处,反而会为你带来灾祸。”
胤禛看他说得郑重,心中那点不快也随即烟消云散,又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要殚精竭虑,为自己,为良嫔在宫中谋一处立足之地,心下不由恻然,为自己刚才的多疑而惭愧。
“我知道了,你要是愿意说的话,就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承担。”
胤禩笑道:“就知道四哥对我好。”
夕阳余晖照在白皙糯软的小脸上,仿佛染上一抹潮红,模样十分可亲可爱,胤禛看得竟有些怔了。
之后太子被康熙喊去从旁观摩政事,暂时没空找他们麻烦,胤禩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胤禩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喜欢这种平静得近乎枯燥的生活,因他前生经历了太多波折,将整个心灵都磨得再也没有半分激情,那些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在他眼里,都不如平静安宁来得重要,也只有在胤禟他们身上,他才能感受到几分活力,才觉得自己这个身躯,其实还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这一日胤禟听多了宫人述说的宫外热闹,便嚷着要出宫,宜妃被缠得无法,禀明康熙,喊来侍卫,让他们一路护着胤禟。她又怕胤禟一出去便像脱缰野马,谁也管不住他,而胤禩素来稳重,胤禟又肯听他的话,就让胤禩陪着一起出去。
胤禩既然去,胤禛又岂有不去之理,幸而小胖子胤俄没有在旁,否则定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自重生之后,将近三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胤禩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第14章 出宫
自佟皇后去世,胤禛没再出过宫,此番出来,顿觉心境与人事都变化不少,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佟皇后庇护下的少年了。
三人乔装成富家子弟,其中胤禟年纪最小,神情最跳脱顽皮,一看便是个被哥哥们带出来玩的弟弟。
他们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同样易了装,扮成护院保镖,还有一些人装扮成寻常百姓,分布在他们周围。
胤禟从没见过宫外的世界,此时看到琳琅满目的摊贩,人来人往的街道,顿时如同疯魔了的小鸟,四处蹦跶,一会嚷着要买冰糖葫芦,一会又去抓人家刚捏好的面糖人儿,胤禩生怕他不小心被别人碰了撞了,只得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放。
当然,胤禟放肆的对象,仅止于胤禩,对那位表情有点冷淡的四哥,他并不太亲近,有时候看到胤禩与胤禛谈笑说话,一起下学,还会很不高兴。
胤禛同样不大喜欢这位仗着宜妃胡作非为的九弟,只不过碍着胤禩的面子,他没表现得过于介意。
胤禩并没有察觉他们各自的小心思,因为他的目光被前面的人群吸引了。
这是外城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是前面一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使得过往行人都很不方便。
三人走上前去,自有侍卫为他们拨开前面的人群,让他们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形。
一排人跪在人群中间,衣衫褴褛,约七八个左右,有男有女,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旁边站在个中年男人,正扯着嗓子道:“这几个孩子,都是身家清清白白的,只因咱们直隶闹灾荒,他们全家都死光了,小的在京城没有门路,又进不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府第,请各位发发好心,把这些孩子给买了,回去使唤也行,暖被也行,给他们碗饭吃,就是各位爷的功德了!”
胤禟歪着脑袋咬着手指:“八哥,他们这是干什么?”
胤禩道:“这些人都是家里闹荒活不下去的,来卖身。”
他注意到那些人中间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少女,估摸十七八岁的年纪,右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什么是卖身?”出身天潢贵胄的九阿哥何曾见过这些场面,他年纪甚小,也不懂这些人的背后都藏着怎样的心酸和无奈,只觉得新奇。
“就是给人为奴为婢。”
四阿哥胤禛皱起眉头:“直隶天子脚下,闹灾荒已到了卖儿弼女的地步么?”
胤禩没有作声,他对这段历史记忆不深,再者贸然说出一些与年龄不符的话,容易惹人疑窦。
北京城内多的是家有余资的人,一个胖子先上前挑挑拣拣,买走了其中两名少女。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些人陆续被买走,只剩下一名少年,和那个脸有疤痕的少女。
原本那少年模样清秀,倒有不少人看中,只是他与那少女是姐弟,希望两人能在一起,对方只买一个,他便不肯走,这会子剩下两人跪在那里,显出几分凄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