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126)
因为拆线、回访以及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原因,沈星择手术后就一直留在上海修养。他住的是一套天价顶层公寓,从落地大玻璃窗望出去,就是黄浦江对岸的壮观夜景。
但是无论多么美丽的风景,都比不上送上门来的这个人。
提前知道了沈星择的家里还有帮工,陆离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亲昵。两个人就像是寻常好友见面似的寒暄、拥抱,然后一起进了书房。
等到阿姨进来倒过茶水,沈星择把房门一锁,扭头就朝陆离扑过来。陆离一开始还顾忌着他的手,但是耐不住这阵子的想念,很快也就由着他滚作了一团。
该沟通关注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沟通着,没必要赶在这种时候煞风景。两个人并头交颈温存了好一阵子,直到沈星择使出怪力,单手将陆离抱上了书桌又扯他的裤扣,陆离才勉强缓过劲儿来,按住了他的禄山之爪。
“……隔墙有耳,我说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吗?”
不等沈星择回答,他又扭头去看膈到自己屁股的东西——虽说是在修养期间,但沈星择的工作量看起来一点都没少,书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花萼相辉》的剧本、几个文件夹和装订起来的文件。
除此之外,书桌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让陆离格外在意的绿色纸袋。
“心理医生来过了?”
“嗯。”
沈星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纸袋子上面,仿佛觉得有点扫兴。
“前天下午刚走的,想着你今天要来,所以准备当面告诉你。”
陆离非常了解沈星择的性格——凡是当天没有立刻告知、反而找各种理由拖延的事,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他顿时紧张起来,几乎是逼问着要知道诊断的结论。
拗不过他,沈星择示意陆离跟着自己坐回到沙发上,首先告诉他并没有什么坏事,让他不要慌张。然后轻咳了一声,首先说出了结论。
“医生怀疑,我很可能有PTSD。”
“……那是什么病?严重吗?”
“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种心理障碍,但也可能会给生理造成一定影响。”
“创伤?是不是因为我?”
这是陆离能想到的第一个答案,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压抑的负疚感。
“……是我当年的车祸给你造成了心理上的阴影,所以你才会出现心理问题?”
“别多想,不关你的事。”
沈星择把手臂伸向陆离倚着的沙发靠背,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将人搂进怀里。
“我的心脏问题可不是从你出车祸的时候开始的。别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背。”
“那……会不会是狗蛋换了房门密码那次?那天也在下雪,你的心脏不也发作过吗?”
“不是。但距离那次的确很接近。”
沈星择搂住了陆离的肩膀:“医生说,我的心脏问题很可能是在接受心理介入之后才出现的症状。”
第98章 斗草
“这怎么会?!”
陆离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却无法理解整句话的含义。
“好端端的心理治疗, 看起来也很有效,怎么会治出生理上的毛病来?”
“不,病当然不是治出来的。”
沈星择低头思忖,尽量用直白的语言去复述医生给出的解释。
“……当我试着去压抑错误的偏执情绪时,问题的根源其实并没有得到解决。焦虑、不安、紧张, 所有这些负面情绪, 反而因为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而埋伏积累起来。一旦被某个特定的场景触发, 精神就会处于异常紧张的状态, 继而引发心肌痉挛和缺氧,也就是我现在偶尔会感受到的心绞痛症状。”
“就好像治水, 光靠堵没有用,越堵就反而越严重?”
陆离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甚至还一针见血:“所以, 你的心脏问题和你的那种控制欲都有同一个根源?”
“目前看起来应该是。”
沈星择点点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轻松,然而很快又皱紧了双眉。
“根据医生的说法,像我这种会被某种特定物体触发极端情绪的情况,的确很像是创伤后遗症。他建议我趁着这段时间仔细回忆,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创伤经历。”
“……这怎么还需要去想?”
陆离的大脑又开始跟不上节奏了:“既然都有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那肯定是很严重的大事件啊。要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怎么可能还需要去仔细回忆回忆?”
沈星择苦笑一声。
“是啊,我也这样问过医生。他回答说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不记得了。第二种,我主动选择了遗忘。”
“主动选择遗忘?”
“对,其实这同样也是PTSD的一种表现。但是大部分的患者都会慢慢回想起来。我最近对于‘雪’的特殊感觉,应该也是记忆里的一个小片段。”
“那就问问你的家人。如果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们肯定会知道的不是吗?”
陆离的建议合情合理,可沈星择却反而沉默起来,盯着茶几上的玻璃出神。
“怎么了?”
陆离又朝着他靠了靠。
沈星择恍惚回过神来,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然后轻叹出一口气。
“从18岁那年进入中影开始直到现在,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有旁人见证。8岁到18岁的这段时间,人在美国,电话已经打过了,安化文也可以证实我在美国一切平安。”
“那就是8岁以前了?那么小,恐怕就要问你的——”
“要问我妈。8岁以前除了她,恐怕没人知道我到底发生过什么。”
沈星择这一提,陆离忽然想起了他家内部的关系——两任妻子、三个孩子,浮华的表面下是暗流涌动。如果沈星择的心灵创伤果真来自于原生家庭,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事件推理至此,仿佛进入了最核心、也是最紊乱的禁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内心却各存着一段不同的思量。
倒也不算太过尴尬的安静,首先被陆离打破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目前还没想好。”
沈星择回答得倒也坦诚:“医生建议我可以试试催眠治疗,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但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的秘密太多了,喜欢控制别人,却又不喜欢被人控制。”
“……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离凑过去,轻吻着沈星择的脸颊。
“我们一定会把你的问题……我们的问题,彻底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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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个小时的相会,短暂到了近乎于吝啬的地步,实在不该浪费在纠结犹豫甚至争吵上。
沈星择不想多提,陆离也没再主动挑起有关于PTSD的任何问题。他们两个像刚刚陷入热恋期的小情侣那样热切地索求着彼此的身体,甚至还因为帮佣的存在而多出了悖德偷情一般的异样快感。
当然,在这昏头昏脑的幽会的尽头,等待他们的终究还是理智和离别。
返回秦城酒店之后,陆离立刻给安化文去了电话。而安化文透露给陆离的内容,甚至比沈星择主动坦白的还要详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诊疗,心理医生明显倾向于PTSD的说法,他认为沈星择的确遗忘了某些受过伤害的细节——选择性遗忘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另一方面,它也会延缓ptsd相关障碍的恢复。
至于沈星择究竟遗忘了什么,安化文并没有确切的答案。毕竟沈星择八岁来到美国的时候,他也仅仅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几天,他也曾让Gordon向家里人询问。然而抚养沈星择的外祖父母已经过世,其他人则只是逢年过节才走动走动。大家都说沈星择从小听话懂事,很有主见,偶尔会表现得倔强,但都算不上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