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王座(72)
沈轻泽望着远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外地商人们:
“他们不懂得支撑在背后运转的体系,不改变社会环境,只盯着我们的技术和工艺,便是让他们学去了又如何?”
他唇边泛起一丝薄凉的笑:“他们永远也无法与我们竞争!”
他的神情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几人看着,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竦然的寒意。
有些东西,远看时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一旦走近了,又发觉出深渊般的恐怖来。
几人当了十多年的官员,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座城市。
东拼西凑的零件被沈轻泽凑成了严丝合缝的齿轮,装上了渊流城这家小马车,却不知将来,会开往何方呢?
颜醉从沉思里回过神,盯着沈轻泽看了片刻,突然一甩手腕,马鞭如同灵巧的细蛇缠上了对方手臂。
他幽幽道:“幸好先遇上你的人是我……”
沈轻泽拽了拽鞭子,无奈地瞥他一眼:“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城主府今天准备了年底的小聚餐,大家一起回去吃个团圆饭吧。”
※※※
城主府,天花板悬挂的铁艺红烛将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
今晚并非是贵族间的晚宴,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常宴。
正厅一张大圆桌,一侧坐着城主府几位主要官员,另一侧则是颜醉和沈轻泽,以及周围亲近之人。
坐着轮椅的颜老夫人和李老爹被侍从扶上主座。
李老爹头一次出席在这样的场合,又是荣幸又是紧张,斟满了美酒的玻璃酒杯,李老爹两只手小心翼翼端着,小口小口抿,生怕砸破了,给沈轻泽丢脸。
颜奶奶察觉到他的局促,面容和蔼地与之拉着家常,捡些小辈的趣事说笑,渐渐的,李老爹竟也放开了些,话匣子一开,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宴席上都是熟悉之人,去了繁文缛节,洛辛和金大惯会插科打诨,大家在桌上有说有笑,谈天说地,几杯小酒下肚,气氛越发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沈轻泽平时滴酒不沾,今晚难得心情愉快,应个景,也稍稍喝了几口。
他身侧坐着的颜醉,一晚上不知喝了多少,明艳的脸庞若覆云霞,一只手支着脸颊,挑着熏熏然的眼尾,深深把他望着。
沈轻泽实在无法忽视这股灼热的视线,不自觉扯了扯衣领——帝师祭袍扣得过于严实了。
倏忽,颜醉凑到他耳边,温柔的呼吸拂过耳垂,带起一小片暖融痒意:“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
沈轻泽一愣,只见一只布袋递到自己面前,他将之打开——里头装着两只灰白色的毛线手套。
编织者明显是个初学者,针脚极其粗糙,好几处都织错了。
沈轻泽拎在手上看,啼笑皆非地发现,两只手套在角落里歪歪扭扭的绣了一个“醉”和一个“泽”字。
颜醉倚在高背椅上,歪着脑袋看他,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沈轻泽的小腿,拖着长长的尾音:“主祭大人,本城主的新年礼物呢?”
沈轻泽摩挲着柔软的手套,默默揣进自己怀里,掩唇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
第59章 我的喜欢
趁着大家酒酣耳热之际, 主祭携着城主大人偷偷潜逃。
今天的城主府提早休沐, 侍从们除了在宴会厅和后厨帮忙的, 大多回家去了。三楼的走廊空无一人。
临近曙光历的新年, 寒冷的晚风飒飒拂过雕花镂空栏杆, 窗台上垂落的芷蝶花枝轻轻摆动。
静谧的回廊响起脚步声, 沈轻泽带着颜醉,一路来到他的卧房。
沈轻泽开门,率先步入室内。
颜醉斜靠在门框上, 双手抱臂, 柔顺的长发自肩头垂落,雪亮月色照亮他半边侧脸, 眼尾的酒红被稀释成淡淡的粉。
他似笑非笑望着沈轻泽:“主祭大人, 大晚上偷偷带我来你的房间, 黑灯瞎火的,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话音刚落,沈轻泽回过头睨了他一眼:“在门口等我。”
说罢,啪得关上了房门。
颜醉:“……”
被关在门外吹冷风的城主大人, 不得不再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对,这一定是沈轻泽的问题!
颜醉背靠房门, 眯着微醺的眼, 抬头望着天边明月,脚尖轻碾地砖凹凸的花纹, 仿佛这样就能让冰冷的石头松动一丝裂口, 供他趁虚而入似的。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 准备破门而入时,卧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颜醉猝不及防,仰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沈轻泽一手揽住他,低头垂目,轻轻挑眉:“城主大人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视线在月色下交汇,颜醉眨眨眼,攀着对方的胳膊直起身,却不急着放开,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转:“礼物呢?”
沈轻泽右手拎着一方小木盒,摸着烛光,带颜醉踏上楼顶空旷的平台。
广场集市热闹未歇,喧嚣的人声遥遥传来。
四周俱是寂静夜色,唯有廊上两盏灯,微弱的映亮两片暖黄圆形光影。
凛冽的晚风环绕在两人周身,颜醉把自己裹在貂裘大氅里,白色的烟气随着他的口鼻一呼一吸,但呆在沈轻泽身边,寒冷似乎是可以被忽视的。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神秘的小方盒子里,眼神清亮:“里面装着什么?”
沈轻泽没有做声,只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碗口大的圆柱形硬纸筒,颜醉从他背后好奇地探出脑袋,只见纸筒中央竖着一根粗绳引线。
颜醉一愣:“这是什么?”
沈轻泽示意他退后些,摸出火折子将引线点燃,而后快步后退,和颜醉并肩站在一起。
颜醉不明所以,还欲再问,忽闻一声滋滋燃烧的轻微爆鸣,他一扭头,忽而眼前光华大方——
“咻”的一声,一道金亮的火星喷薄而出。
火星在半空中散落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带着长长烟雾的尾巴,描绘出树枝分叉的轨迹。
绚烂的色彩在黑夜里盛放,熠熠星光被风吹得纷纷扬扬,宛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在眼前坠落。
颜醉瞠大双眼,双瞳煌煌倒映出一棵灿烂夺目的金色火树,盛美得令人心醉。
好一会儿,烟火燃到尽头,余烬飘然熄灭,颜醉深深望向沈轻泽:“你怎么做到,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的?”
沈轻泽失笑:“可不是星星。这是烟火,这种落地式的,叫火树银花。”
颜醉逼视而来眼神过于明亮,沈轻泽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着重强调:“只是研制黑火药的时候顺便用边角料做的。看个新鲜罢了。”
颜醉长长“哦”了一声:“这个,你准备了多久?”
沈轻泽错开对方的眼神:“没有很久,只是随手弄的,本想等新年再拿出来,给城里热闹热闹,不过,先给你看看也无妨。”
“我还想看,还有吗?”颜醉手肘撑在栏杆上,支着脸颊,偏头望他,舌尖抵住下齿,轻轻舔舐一圈,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轻泽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又默默从木盒里取出一个搁在地上,点燃。
“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退到颜醉身边,同他一道,静静欣赏着一轮新的流星雨。
彼时月色清朗,颜醉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远处广场集市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近处烟火盛放,火星滋滋燃烧。
沈轻泽却觉得宁静极了,耳边的一切声音在朦胧中远去。
“轻泽。”颜醉轻声唤他。
沈轻泽下意识侧过头,唇角忽而掠过一点微凉的柔软,在疏阔的夜幕里,在灿烂的礼花旁,在阑珊的灯火下,在无人的僻静处。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颜醉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沈轻泽微微睁大眼,那点触感一沾即走,转眼只剩下空落落的微风,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连系统提示的神秘好感度增加,都被他忽略了。
“颜醉……”他深黑的眼注视着对方,指尖抚过唇边,又挪开视线,落在虚无的某处,缓缓开口,“你今晚喝多了。”
“嘘——”颜醉竖起一根手指,紧贴殷红的双唇,狭长的眼尾微挑,七分慵懒,三分醉意,“你记得我房里的那些小玩具吗?”
沈轻泽抬眸,静待下文。
“小时候,我父亲对我非常严厉,他希望我成为一个威严铁血的城主。因此,他不喜欢我耽于这些幼稚的享乐。”
颜醉目光悠远,落在远方朦胧的灯火处。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它们,因为只有它们才会陪伴我的寂寞,分享我的喜悦,分担我的痛苦,忠诚于我,不离不弃。”
“父亲每劈烂一个,我就想方设法,粘回来一个,实在无法复原,就使尽百般解数,央着奶奶陪我做一个,在房间、后院、校场,挖了无数的坑,收藏我的宝贝们。”
“谁敢来抢,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沈轻泽不由翘了翘嘴角:“没想到城主大人童年还有如此调皮的时候。”
颜醉唇边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只要是我喜欢的,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无论谁反对,无论谁阻拦,我都会执着到底。”
“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他。”
他炙热得近乎偏执的眼神,几乎要把沈轻泽逼至墙角。
沈轻泽口干舌燥,几度张嘴,又不是该说什么,半晌,他微微蹙眉,哑着声道:“颜醉,人不是玩具。”
“当然不是。”颜醉遗憾地道,“我的玩具从来不会拒绝我。”
沈轻泽:“……”
“如果,”沈轻泽艰难地斟酌着措辞,“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果呢?”
“没有什么注定不注定的。”颜醉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那是怯懦者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