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下)(33)
“没,没事。”她浑身颤抖不止,推开卫修洛,踉跄着跑了出去。
“跟上去。”卫修洛有点不放心。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邵云去的手机也响了,他看着卫修洛:“你先跟上去,我接完电话就来。”
“好。”卫修洛点了点头,当即跟了上去。
打来电话的是何冯志何老先生,老一辈书画大家,当初邵云去初来京城之时,昌河道长托他送来的乔迁贺礼,和邵云去算的上是‘忘年交’。
“喂,何老先生,可是又有了什么新作,让我观摩一二?”邵云去说道。
何冯志却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不是上个月接了美院那边的聘书做客座教授去了吗,这一个月下来,还真就没怎么拿笔。”
他迟疑了那么几秒:“我今儿个打电话给邵小友,实在是有事相求。”
“您家里出事了?”邵云去不禁问道。
“我家倒是没什么,是我的一位老同学,他家独孙出事了,想着找一位大师看看,求到了我这里来。小友要是有时间的话,可能帮这个忙?”
“行吧。”邵云去应道,反正他最近也闲得慌。
第144章
发了条短信和卫修洛说明了情况,邵云去直接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 按照何冯志告诉他的地址, 他对司机说道:“师傅, 去南大街明佳小区。”
“政府大院啊,好嘞。”司机打了表,转着方向盘拐弯开了出去。
到了地方, 从司机手里接过零钱, 回头就看见何冯志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迎了上来。
“何老先生。”邵云去微微颔首。
“邵小友。”何冯志回道。
说着, 他侧过身,“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那好友, 姓丁,丁民善。”
丁民善直接伸出手:“邵大师您好, 麻烦您特意跑这一趟,实在是抱歉。”
“丁老先生。”邵云去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松开手,丁民善引着邵云去进了小区。
丁家的房子是个两层复式套房, 五室一厅, 精装修, 客厅的墙壁上还挂着何冯志的两副山水图。
丁民善和何冯志是小学同学, 两人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 华国成立之后这些贫苦人家跟着翻了身, 何冯志一路拜师学艺, 苦尽甘来, 成了书画大家。
而丁家, 则因为丁民善父亲在卫国战阵时期往他家地窖里藏过两个我党的重伤员。建国后,我党在全国范围之内进行大清算,丁善民父亲因为这件事情被保举到政府部门任职。
后来大动乱爆发,丁善民高中毕业,高考已经停止,许多中学毕业生既没法进入大学,又没地方给被安排工作。当时的政府为了解决城市中的就业问题,发起了上山下乡运动。丁善民的父亲有点眼力见,用他的话来说,他好不容易从贫苦交加的农村里解脱出来变成体面的城里人,所以决不允许儿子又活回农村里去。
他选择了提前退休,把职位让给了丁善民。这是当时的社会制度所允许的,算得上是实际意义上的子承父业。
丁善民为人不错,有点小聪明,在官场上不说混的如鱼得水,起码也吃得开,丁家实际意义上就是从他这一代开始起来的。
到了他儿子这儿,子承父业的福利制度已经被废止。好在有丁善民攒下来的那点人脉,加上他儿子本人能力不菲,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进了政府部门工作,从此青云直上,前不久刚刚升任的京城市市长,正部级干部。
而他孙子能力也不低,三年前从京城大学毕业,顺利通过国考,考进了京城市监察局,现在是正科级干部。
丁家的日子眼看着蒸蒸日上,越来越好,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出事了。
丁家很冷清,这是邵云去踏进屋子里的第一感觉,他疑惑道:“您儿子儿媳都不在家吗?”
按理来说今天是星期六,市长也是可以正当休假的,更别说是亲生儿子出了事。
却不想听见这话的丁善民老脸一红,低着头呐呐说道:“我儿子和儿媳半年前离婚了。”
他也没再多说,只是引着邵云去上了楼。
推开最里边的一个房门,丁善民指着床上左腿打着石膏,脸上满是青肿的年轻男子说道:“这就是我那出事的孙子,劳烦您给看看——”
年轻男子虚弱的喊了一句爷爷,然后张着眼睛看着邵云去,邵云去围着他转了两圈,又转了两圈,最后干脆回过头来看丁善民。
丁善民一脸希冀:“邵大师,您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邵云去摇了摇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令孙身上这伤——”他想了想,“是人为的吧,说实话下手挺狠的。”
听他这么一说,床上的年轻男子呜咽一声直接哭了。
丁善民也是一脸黯然,他叹了一口气,把邵云去两人又带离了房间。
邵云去看出他的踌躇,直言道:“丁老先生心里有什么疑惑不妨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丁善民引着两人回到客厅,磨磨蹭蹭的上了茶,又捧着茶杯叹了好一会儿的气,终于抬起头咬牙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请邵大师你莫要耻笑。”
何冯志当即开口说道:“我去楼下转一圈,你们聊。”
邵云去放下手中的茶碗,“丁老先生但说无妨。”
丁善民这才开口说道:“我孙子身上的伤是我儿子打的。”
“哦?”邵云去不免有些惊讶。
“这事儿得从半年前说起,”他试着组织语言,“我儿媳这个人吧,不太正经,五十好几的人了,穿的花枝招展的,隔三差五的往按摩店里跑。我儿子呢,平时不是忙着上级检查,就是要接待外国客商、考察团队什么的,很少有着家的时候。”
“我这个人比较死板,就看不惯儿媳的作风,生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了个奸夫给我儿子戴上一顶绿帽子。所以强制要求他们一家三口和我住到了一块儿,我想着有我盯着,起码我那儿媳能安生一点。”
说到这儿,他声音几乎变成了蚊子叫:“清明节那会儿,我刚刚从老家祭祖回来,我儿媳在外头应酬喝多了,不知道怎么的摸进了我的房间,我当时睡的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结果当天晚上我儿子回来,正好撞见了我和我儿媳光溜溜的躺在一张床上……”
邵云去眉头一挑,感情这位丁老先生亲自给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
丁善民连忙解释道:“可是我压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别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诶……”
他一脸羞愤,“后来我儿子和儿媳大吵了一架,这事毕竟是家丑,不能外传的。我儿子不敢把我怎么着,又怕我儿媳破罐子破摔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只能是咽下这口气,拿了一笔钱把我儿媳给打发走了。”
邵云去没说话。
又听丁善民说道:“我原本也觉得对不住儿子,快入土的年纪了闹出这么一遭,里外不是人。可我这人,怕死还不要脸,不敢喝农药也不敢跳楼,就这么一天天的混日子。直到一个星期前,我孙子也出事了。”
邵云去挑了挑眉,“也?”
丁善民压低了声音:“我除了儿子,还有一个外嫁的女儿,一星期之前,我女儿过四十八岁生日,虽然没有大办,但我们这些娘家人肯定是要到场的。我孙子在酒席上被人灌了不少酒,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怎么的和我女儿滚到了一起……”
还真是乱啊,邵云去嘴角抽搐。
丁善民两眼通红:“我儿子当场就懵了,为了给我女儿婆家一个交代,他直接打断了我孙子一条腿……后来,我女儿也被婆家赶出了家门……”
他抹了抹眼角,“想我丁家十三代单传,祖祖辈辈都是良善人家,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时在场的人不少,现在京城官面上的人都在看我家的笑话。我孙子完了,丁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我心里不甘,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问我孙子,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他喝糊涂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我一听,这不就和我当初的情况差不多吗!”
他看着邵云去,确切的说道:“我自己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我孙子更不用说,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身骨正着呢。我就想着,我们爷孙俩是不是被什么人给算计了?”
邵云去琢磨一二:“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像有点底了。”
第145章
说白了, 丁善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相信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龌龊事, 不甘心孙子就这么被毁了名声, 不甘心风头正盛的丁家因此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是怀着侥幸心理的, 哪怕他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是这话说出来,落在旁人的耳中也只会变成是他为了遮家丑特意找的借口。
所以他豁出去了, 拼着一张老脸, 不惜把自己的糟心事捅出来, 也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他干巴巴的看着邵云去,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邵云去想了想,确认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女儿的婆家搞的鬼?”
原谅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豪门恩怨上,自从他和卫修洛在一起之后,他可没少陪着卫修洛围观肥皂剧。
什么?
丁善民却是一怔, 随即摇了摇头。
“我孙子出事的时候, 我也怀疑过他家,毕竟事情是在他家发生的。”
丁善民女儿的婆家姓符,和丁家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相比于丁家世世代代都在地里刨食, 符家却是当地响当当的显赫门第。
符家发家在明朝永乐年间, 至今仍有族谱流传。
符家祖上乃是举人出身,本姓赵, 耗尽家财四处奔波才走通了当时建文帝一位宠臣的门路谋了一个县令官位。后来明成祖朱棣发起靖难之役, 起事攻打侄儿建文帝, 夺位登基。他本人多疑好杀, 事成之后便开始清算建文帝忠臣。
符家祖上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弃官逃亡,改名换姓,举家迁居庚省龙田镇,于是他就成了符家族谱上的第一位始祖。
打从这个时候开始,符家人才辈出、代有高官。椐父氏族谱记载,仅明、清两朝符家就出过进士十三名,明朝就有九名,举人秀才者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最著名的是“一族开三府,父子三进士”的佳话。
准确的来说,华国成立之前,丁家祖祖辈辈都是符家的佃农。
哪能想到华国成立之后,浩浩荡荡的大清算开始了。就是因为成分不一样,贫苦出身的丁善民的父亲只是因为帮忙藏了两个我党伤员就被被保举到政府部门任职,而大地主出身的符家哪怕是为卫国战争出钱出力十几年最后也还是被打到了。
好在符家早些年不吝钱财,广施恩德,方方面面的朋友结交了不少,大动乱的时候倒是没吃多少苦头。
后来大动乱结束,国家及时拨乱反正,符家作为最先被平反的一批人因为政府优待,家中子弟不少都进入了政府部门工作。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符家甚至出过一位省长,其他子弟也大都居于高位。
不过自打零七年符家这位省长因公病逝之后,符家先后出了不少事情,不知道怎么的渐渐地也就失了势。到现在,能撑起符家门面的也就是他女儿的丈夫,但他也就是个小小的区书记,县处级干部。
丁家既然愿意把女儿嫁进符家,说明他家是不介意丁符两家几百年的尴尬身份的。而且几百年来,符家也算得上是一位好主家,从来没有苛待过手下的佃农,所以丁家反而是对符家的感官相当不错。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符家富有家资,家风也正,女儿女婿属于自由恋爱,而且当时的符家比丁家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因而这门婚事在当时看来算是丁家高攀。
而丁善民之所以打消了对符家的怀疑,一是因为丁符两家的姻亲关系,两家来往频繁,厚着脸皮称一句世交也是可以的。这二来嘛,现在丁家势大,符家势微,符家能苟延残喘到今天,还多亏了丁家扶持。这么看来,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符家有什么理由好算计他们丁家的。
“所以绝不可能是符家搞的鬼。”丁善民万分确定的说道。
“原来如此。”邵云去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人为的话,我在令孙和您身上也没有看出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要不然就是你家的祖坟出了点问题。”
“我家祖坟?”丁善民却是一怔。
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邵云去只好陪着丁善民飞了一趟庚省。
到达龙田镇的时候正是午夜,两人修整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径直去了丁家祖坟所在的山头。
邵云去围着山头转了好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地方,竟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怎么?”丁善民不明所以。
邵云去忍不住的解释道:“你看这四面八方,东耸龙峰,西持鸡冠,南有天马奔腾而上,北有长河蜿蜒而来,乃是‘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之地。您家祖坟能落在此地,难怪能有今日之富贵。”
“不过,”他指着旁边两座山连绵不绝的碑坟:“那些也是您家的?”
顺着邵云去的视线看去,丁善民无奈摇了摇头:“您说笑了,我家十三代单传,一向人丁不丰,那边两座山是符家的祖坟。”
“又是符家?”邵云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只是没等他多想,便丁善民忍不住的问道:“您可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邵云去摇了摇头,光顾着鉴别这处风水宝地,倒是没怎么细看其他,“我再看看吧。”
说着,他绕着山头又走了两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问题来。
眼看着太阳高高挂起,开始炙烤大地。丁善民头上冒着热汗,心里却不由的凉了几分。
他一脸失望,摸出两瓶矿泉水来,将其中一瓶递给邵云去。
邵云去皱着眉头,满腹惊疑,神色凝重,他拧开水瓶,仰头正打算灌上一口,视线突然落在了远处的一家大工厂上。
他向右移了移位置,然后这么怔怔的看着远方。
丁善民喝完水,回头再看邵云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底满是疑惑:“邵大师,怎么了?”
邵云去放下水瓶,重新把盖子拧回去,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工厂:“那个工厂,是怎么一回事?”
“您说那个啊,”丁善民有气无力,但还是解释道:“那是我女婿、欸……”他叹了一口气,想起那一连串的糟心事,以及现在整日以泪洗面的女儿,面上难掩哀痛,“我前女婿的弟弟弄的。”
“他以前也是当官的,后来因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开除了公职。仕途虽然毁了,好在符家有钱,给了他一大笔启动资金,打发他经商去了。这些年搞得还不错,听说手底下有两家上市公司来着。”
“这个工厂是他去年的时候开始建的,本来是想着造福乡里什么的,给附近村子里的青壮一个出路。结果建成之后不到一个月……”
丁民善想了想:“好像就是今年清明节前后的事情,县政府下了文件,貌似是因为污水处理不达标,勒令关停。这不到现在也还没说清楚,所以一直都是停工状态。听说因为这个工厂,他亏损了好几千万来着。”
“原来是这样啊!”邵云去啧了一声。
丁善民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不由问道:“邵大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是有,而且还大了去了。
邵云去指着前头工厂那儿呈阶梯状高矮不一的大烟囱说道:“丁老先生,您觉得那几根大烟囱像不像连绵起伏的山坡?”
什么?
丁善民一脸疑惑,他看了又看,迟疑的说道:“原本是不觉得,听您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像了,所以?”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问题就是出在这儿了。”邵云去回头看他:“丁老先生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的话?”
他自问自答:“东耸龙峰,西持鸡冠,南有天马奔腾而上,北有长河蜿蜒而来。所以啊,在这处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之地的基础上,加上这几根烟囱,再看您家这祖坟,向前地形连续高起,靠山后地势低洼,河水连绵不绝,而这种水叫卷廉水。”
“您可知道这样的地形在阴宅风水中该怎么解释吗?”邵云去问道。
丁善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邵云去想了想,“这么着吧,我给您做一首诗如何,就这么个意思,也叫你能弄明白。”
他斟酌一二:“为坟要见前卷廉,家中淫乱不堪言。公爹抱着儿媳睡,侄抱小姑坐堂前。”
话音刚落,丁善民如遭雷劈。
邵云去说完,默默的闭上了嘴。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丁伯伯,听说您回龙田镇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上一声?”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胖子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保镖。
丁善民回过神来,他两眼通红,猛的一拍大腿,痛声喊道:“老天爷误我啊!”
第146章
邵云去就这么看着丁善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痛哭流涕。
中年胖子脚步一滞, 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但他当即回过神来,一边紧张的就要去扶丁善民, 一边急声说道:“丁伯伯, 您这是怎么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一群虎视眈眈的保镖面面相觑,松开放在腰间的手, 然后默默的站在中年胖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