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已过。
今上早到了及笄之年,是时候该挑选夫侍设立中宫以诞皇嗣了。
大燕已经有百年未出女帝,皇夫的第一标准到底是要家室门第还是自身品德容貌,显赫世家上佳,还是为防外戚之祸而择寒门子弟为上佳?
为此争得厉害。
重臣们在朝堂上引经据典地吵架。
今日早朝为这事,南边洪水冲垮的河堤冀州的干旱全被放置到一边。群臣纷纷上奏,对拟定的夫侍初选标准和日子发表看法。
家中有适龄子嗣的重臣争着往今上身边塞人。
还有刚擢上来的寒门进士陈瑞西,腼腆着,当殿表白心意愿远离朝堂专心服侍君王。
谢怀柔轻敛下眼睫,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唇紧抿成一线。
她脑海里浮现季郁坐在龙椅上,虚扶陈瑞西平身,说“朕定当多加考虑爱卿”时唇角噙笑的姿态神情。
空白奏折的摊开在面前。
她却完全不知该为此写些什么。
谢怀柔既非男儿,家中也无适龄族亲,明明与此事毫无关系,又何必关心。
半响,她轻叹了口气,把旁边冀州干旱的折子重新沾了印泥盖上了章。
“……”
余光瞥见刚沏好的热茶又被新换了杯。
不过谢怀柔没在意。
直到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旁若无人地拿起她手边要呈给今上的奏折,还自顾自翻看起来。
谢怀柔抬起眼来。
整个人愣住,“……”
季郁这次穿得愈加朴素,未及冠的长发闲散地束在脑后,一身青色交襟长衫,双袖翩翩,也没有戴漆纱笼冠帽。
简简单单的士子打扮。
目光对上,她扬起略带顽皮的笑容,“草民给右相大人请安。听说大人后院的李子今年结得尤其肥硕,煮酒肯定是一绝吧?”
谢怀柔:“……”
时隔几个月,季郁再次微服私访进了谢怀柔的府邸里。
下一秒,小红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门间隙,她瞄见季郁,忙嘟哝着走进来说:“陈大人呀,您怎么又先进来……坐着喝茶,等我先回禀过我家大人不好吗?”
语气带着几分熟悉后的嗔怪。
谢怀柔忙打断她:“好了,你先退下吧。”
小红应了声,把刚沏好的茶盏放下。躬身礼了礼后依言退下了。
季郁垂眸,很快扫完了奏折上想禀报给她的内容,扬着唇笑,“为这事儿前前后后奏了三四回,姊姊是真关心天下苍生。”
她合上手里的奏折,轻轻放回去。
抬眸时,眼角余光扫过她的脸。
季郁语气有若有似无的低叹,并未对视,“现朝堂凡是能往上递折子的,都牢牢盯着朕呢。”
话落,只从长睫下觑看谢怀柔的表情。
谢怀柔抿着唇,一如既往是毫无波澜的平静面容。
“……”
季郁微不可查地挑眉,手轻点了点宣纸,旋即转过话头,笑得清甜,“姊姊方才是在练字吗?”
谢怀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张垫纸。
她之前记不太清这个略微有些生僻的“矞”字,查过字典后,随手多写了几遍而已。
大燕的文人雅士们最最重视书法,时兴各种字体,甚至还有字差无以当官的说法在。
她的字不丑,在满朝文官里却是扎扎实实属于最下品的。
毕竟练字极花时间。
她出身低微,虽然功课上努力钻研不曾懈怠,但在琴棋书画上,还是无法与门阀显族里自小被教养各种雅兴长大的士族子弟相提并论的。
谢怀柔长睫微垂,却也没什么反驳地点了点头。
“嗯,临的可是钟繇?”季郁仔细打量了眼,拊掌说,“姊姊的字介于隶书与楷书间,古雅大气,甚有细细品鉴之趣味。”
“既学不像隶书又学不像楷书罢了,”谢怀柔弯了弯唇,当然不敢担她这种明显夸张的称赞话,“臣实在惭愧。”
季郁没说什么。
她随手从旁边的笔架中取了一支纤细竹竿狼毫笔,又在快要干涸掉的砚台里蘸了笔墨。
手腕悬平,笔尖跟在她那两行字的末尾,落下一个“矞”字。
写得不快不慢,根本也没多么精心凝神地仔细写。
却像是临摹许久的钟繇字。
谢怀柔看着那个与她写得不同的,精雕细琢,俨然是再标准不过的钟繇书法字体。不禁低头,忍了忍才抿去唇边的笑意。
季郁最擅小楷,她的字在她面前尤其班门弄斧。
谢怀柔抬眸,唇边犹带一丝笑意,“臣……”
奉承话刚起了个头。
下一秒,季郁就把笔塞在她手里,握住她的手,挪动步子站到她的斜后方。
“我来教姊姊。”
她像给幼童启蒙的教书先生般,手把手耐心教她执笔,熟悉笔法。
谢怀柔心里一惊,不由呼吸微顿。
笔尖落在宣纸上,她却完全无心感受运笔时的横撇弯钩该如何发力。
“专心,”季郁似笑非嗔,两个字全凑在她耳边轻柔地说。她身子贴近她后背,手臂还虚虚地搂了把她的腰身,“姊姊握笔太过用力了。”
谢怀柔没吭声,气息拂过耳后时她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过片刻,才低低地应了声。
语气仍是温和文雅的,耳垂到脖颈处的白皙肌肤上却泛着一片粉意。诱人一亲芳泽。
季郁眼眸闪了闪,把着她的手不快不慢地教她写完第二个字。
微侧过脸时,唇瓣轻柔而无声地贴到她后颈因低头而微微凸起的地方。
短促、轻而浅的吻。
谢怀柔眼睫轻轻颤动,手里的笔松开一瞬,又很快重新握住。
有所察觉,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67章 谢怀柔【6】
这次选夫侍,朝臣争论到堪称如火如荼。
季郁突然传旨,要效仿肖君在位的时勤俭爱民,将冀州大旱视为国难,此时不宜兴土木,建新殿。
于是把初选延后,将选夫侍削减为两年一次,以求上天垂怜降雨。
他们吵成这般,也没分出明显的胜负。
季郁的旨意下达,一时竟无人反对,重臣们左右看看,全都在屏息以待别人先做出反应。
等了半天,以司马衷与谢怀柔两位左右丞相为首,谁也没吭声。
最后就这么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此次选夫侍之事。
季郁是女帝,女子只能一年一孕,意味着膝下孩儿注定不会太多,子嗣几乎只是跟皇夫生。
其余的夫侍,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解闷消遣的玩意儿,并无太多其余作用。皇夫的位置实在太过于重要。
所以想送儿子进宫的大臣们才会吵闹成这种样子。
在这种奇妙的平衡下,又是天灾当前。
当季郁说要延后选夫侍,满朝大臣谁也不敢贸然地率先上前反对。
“……”
季郁唇边衔着淡笑,目光往下压,“众爱卿可还有奏?”
尚书仆射实在忍不住,只得率先站出来拱手表态说:“陛下如此清简爱民,实在是社稷之福,只是子嗣这事关乎于江山之本,臣觉得,不兴土木、简办大宴,也可先选夫……”
季郁见他站出来,便拿起手边的古方头乌骨泥金扇把玩,棕竹的边骨乌木的扇骨触感温润。
她挥开折扇时,正巧打断尚书仆射的话,“不妥。”
“陛下……”
季郁再次打断他:“姑姑前段时间想让朕为福佳郡主赐婚,正苦思没有合适人选,怎么就忘了……子慎玉树临风,跟福佳真是登对。”
于是,季郁当场赐了婚,又为其子进官。
开着扇子,金灿灿的光折在散着金箔的扇面上一跳一跳的,映在她盈盈带笑的眼眸中,流光溢彩。
尚书仆射哑口无言半响,谢过圣恩。
至此,他家中再也没有适合进宫的儿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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