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身上柔软的裙摆被风拉着往后,单薄的肩头落着几滴从伞外飘来的雨点,裙摆下的黄色雨鞋一脚一脚踩出圆圆的水坑,正在大步往自己这跑。
是那么急切的,迫不及待的。
“茶茶。”温沐白牵起唇角,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才察觉这抹笑意的勉强,她只好把难看的笑收回去,蹲身抱起她,“说了多少次,别毛毛躁躁的,慢点走。”
“哦。”许茶茶假装没听见她的说教,软软的小胳膊搂住她脖颈,贴着她小声说,“茶茶来了,姨姨别哭。”
小不点柔软清脆的嗓音掺和着担心,往她身体里注入直达心脏的暖意。
这瞧着懵懂无知的丫头,却总能一眼看破她的伪装。
温沐白有些无奈,但也觉得轻松,她收紧抱着许茶茶的手,轻轻磕上眼睑,声音很浅,“嗯,姨姨不哭。”
第30章
这个葬礼没有许茶茶以为的充满悲恸,老爷子情绪看起来很平静,里里外外出行的人也都没事人似的,该唠嗑唠嗑,该吃喝吃喝。
不过大家经过主灵堂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收敛音量,放慢了脚步走。
灵堂的门关上,许父许母一左一右将老爷子扶着,给照片上笑容慈祥的老妇人叩拜上香。
许茶茶被温沐白牵着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们的动作,不说话。
“害怕?”温沐白半蹲着,这样好和她平视,好些天不见,总觉得这丫头又蹿了不少个。
许茶茶摇摇头,黑亮的眼珠对上她,小手圈起靠在她耳边,“姨姨的外婆长得好看,像天使奶奶,茶茶不怕。”
“你啊。”温沐白轻声叹道,长指轻蹭她鼻尖,“最懂事了。”
许茶茶被她蹭地有些痒,皱皱鼻子躲开,“我也想去拜拜奶奶,祝她在那边过得开心。”
“去吧。”
边上的花台摆着许多用来追悼用的白花,温沐白拿了一只给许茶茶。
小不点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敬地在垫子上跪好,双手合掌闭着眼睛认认真真拜了三回,然后起身把花摆在案桌上。
听说这位妇人一生都活的潇洒自在,走前似乎也有所预料,还把老伴喊来床前,说时候想葬在自己亲手栽培的花田里。
老爷子在她床前静坐整晚,守她走完走后一程,之后三天替她处理好后事,所有程序都走得很体面。
她们上完香,灵堂的推拉门被打开,门外的人,人手一只花站那候着。
“谢谢大家今天抽空过来,这里的人都是她生前交好惦记的,你们能来她肯定很开心。”老爷子年纪有些大了,说两句话就要咳嗽上一阵,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三回终于说完。
温沐白上前从许母手中搀过他,把人领到外头的红木靠椅上坐下。
“您休息一会儿,我去沏茶。”
“等等。”老爷子手冲温沐白身后的许茶茶招招,“这娃娃留下给我玩吧,模样看着挺招人喜欢。”
许茶茶松开温沐白的手靠过去,笑眼弯弯,“也招爷爷喜欢吗。”
“喜欢,这大脑袋圆圆的多可爱。”老爷子说着又咳嗽一声,他偏头躲开咳完了才转回来,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坐吧。”
许茶茶没过去,而是转头拿小鹿眼对着温沐白眨巴两下。
温沐白会意,两手放在她腰上把人抱到椅子上坐稳,又替她理理裙摆,“伺候得还舒服吗,小祖宗。”
许茶茶小手半捂着嘴嘻嘻笑,“舒服,谢谢姨姨。”
“要我说这哪儿够啊。”老爷子拐杖指指,“今天定的那酒楼桂花糕做得最好吃,你去拿一盘来给这个小娃娃尝尝。”
“谢谢爷爷!”许茶茶冲他甜甜的笑,又晃晃温沐白的胳膊,“也辛苦姨姨了。”
温沐白伸手在她下巴上挠两下,算是“泄愤”,随后转身去沏茶。
“小娃娃,过来点,我好好瞧瞧。”
许茶茶没像寻常小孩那样害羞躲开,大大方方拿手放在下巴上做托脸动作凑到他跟前,黑溜溜的葡萄眼水灵灵的,“你瞧吧,爷爷。”
老爷子推推眼镜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观察,“嗯,鼻高浓眉,耳垂圆润,是大富大贵之相。”
许茶茶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半点不给他面子,“爷爷是老神棍,骗小孩。”
老爷子跟着她的样子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乱颤,“对了,你刚才在里面和小白说什么悄悄话呢。”
房间就那么大,说什么人听不见,许茶茶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姨姨问我还不害怕,我说奶奶长得漂亮,所以我不害怕。”许茶茶套着小雨靴的短腿悬在空中晃了晃,交叉在一块,“爷爷呢,爷爷想婆婆吗。”
老爷子沉吟片刻,“没到想的时候呢,我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她不在了。”
“哦。”许茶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你说她漂亮,这话可真没说错。”不知想起了什么,老爷子脸上有笑容浮现,“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被她的脸蛋迷住,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穷追不舍。”
这事换现在他肯定是不敢做了,年纪大了只想体面留后路,厚着脸皮的追人屁股后头甩都甩不走的行为,光说着都觉得丢人。
许茶茶还挺爱听老一辈的情感故事,她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呢,爷爷是怎么把大美人追到手的。”
“我知道她爱画花,就自己去买了种子自己学着种,不管最后种死了还是活了都给她带一只。”老爷子数着手指头,“前前后后带了四五年吧,她一开始挺不愿意搭理我的,后来碰见我送了漂亮的花,还会晒干做成书签送还给我,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回地送,送出了感情。”
“好浪漫啊。”
“漂亮,太漂亮了。”老爷子双眼望着空中一处失神,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眼眶看着马上就要泛红落泪,“花是,她也是。”
许茶茶用声音把他拽回来,“那有我姨姨漂亮吗。”
老爷子回过神,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借着动作悄悄擦去眼角的湿润,“你这孩子关注点真是稀奇,爷爷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嗯嗯,姨姨说茶茶是开心果,能逗爷爷笑就好。”
“谢谢你咯,小开心果。”老人粗糙的手指在她脸颊上逗弄一下收回来,回答她的问题,“不一样,你姨姨漂亮归漂亮,但没你奶奶爱笑。”
许茶茶回忆,点头赞同他,“就是就是,姨姨总是绷着张脸。”
就在她说人“坏话”的时候,当事人正好端着食盘进来,温沐白弯腰把桂花糕和龙井端上来。
“才离开一会儿,就说上我了?”
许茶茶眼珠子转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我们说姨姨长得漂亮呢。”
“那谢谢你了。”
“哈哈哈哈,你别逗她了。”老爷子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许茶茶,“你姨姨现在好多了,遇见你之后,说话都有人味儿,听你爸说,她对你比亲妹妹还疼哈哈哈是不是这样?”
温沐白不搭腔,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出自己有什么变化,觉得老爷子这话说着只是为了哄小孩开心。
许茶茶两手捏着桂花糕,一整颗放进嘴里,她肉圆的脸蛋白嫩嫩的,塞着桂花糕咀嚼的时候,像只卖力进食的松鼠。
她吃得实在太香,温沐白看着也忍不住抬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可能是因为早上没吃什么饿着了,觉得这糕吃着清甜软糯确实还不错,她又拿了一块。
“姨姨能开心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她总是能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出能让温沐白心软得要化成水的话。
血缘亲人对她不管不问怒言相向,无亲无故的许茶茶却一门心思地对自己好,老爷子只看见她对许茶茶的特别,却不知道实际上被治愈的那方是她自己。
老爷子是知道温沐白把许茶茶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那档子事的,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比想象中还要喜欢温沐白,他点点头,顺着许茶茶的话说,“她外婆在世的时候,也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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