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惑主(30)
可她身后,刚从宴会上回来的男人满身酒气,汗味扑鼻。
宽大的手掌搭上了秋白芍的腰,闷热的床帐内,那阳刚之气如烙铁一般,烫得她一阵瑟缩。
那酒汗的气味更近了,令人恶心。
秋白芍索性下了床,掀开床帘的一瞬,外头清冷的空气如潮涌来,驱散了身后的浑浊。她深深吸了一口,倍感清新。
她还想要更干净一点。
于是秋白芍出了房门,她把丫鬟们叫起来,烧水,沐浴,洗去了一身的黏腻。
“主子,您不用回去伺候王爷了么?”薏儿问,“王爷醒了看不见您会着急的。”
彼时秋白芍刚刚打开凝脂敷脸,听见这话,她又想起了床中那股难闻的气息。
手中的凝脂花香四溢,她才刚刚清爽了一瞬。
秋白芍不想回去。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去。
“去把外间的灯点上一盏,再把针线拿来。”她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屋中,坐到了月门之外,和床隔了五丈有余。
“一盏灯?”薏儿睁大了眼睛,“主子,这都几更了,就一盏灯您还做活儿,眼睛会受不了的,您还是快回床上歇着吧。”
“别多话,快去。”秋白芍皱眉催她。
“……是。”
等薏儿把东西拿来,秋白芍便坐在外间的炕床上,她打开桌上的小香炉,舀了两勺梅洛送她的安神香进去。
香烟袅袅,她露出了满意地笑,俯身凑到炉前深深地嗅了一口,浅浅喟叹。
现在她从里到外都清爽馥郁了。
尉迟砺还在睡着,秋白芍不敢多点灯,只能对着一星烛火,眯着眼睛穿针走线。
不消片刻,眼睛开始酸涩发疼,那密密的针线看得她脑晕,可她不想回床上躺着,也没法离开这间屋子,尉迟砺随时会醒。
在那幽幽的安神香中,秋白芍不记得自己做了多久的活儿,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待她醒来,就见自己身上多了件男人的衣裳。
天色大亮,尉迟砺坐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目光缱绻,“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缺物件,你这样熬,叫我心疼。”
秋白芍愣了片刻,她扭头看向了自己绣了一半的荷包,绣的是鸳鸯戏水,右边那只鸯已经绣好了,针尖还刺在左边鸳的鸟喙上。
“心里想着王爷,便忍不住做点东西。”她柔柔地微笑,依偎在男子怀里,“妾身不觉得累,妾身做起来高兴。”
“你呀……”尉迟砺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赶紧回床上歇息吧,我下朝后来看你。”
“嗯。”
秋白芍目送他出去。
目光微移,她视线又落回了那绣了一半的鸳鸯荷包上。
雄鸟为鸳,雌鸟为鸯,鸟喙一红一黑。可刺在鸯喙上的针,针眼里穿着黑线。
秋白芍仰头,死死闭眼。
她绣了两只鸯。
第24章
白芍院的下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一天比一天火气大,就连管家的管事来有时候都会落了秋白芍的责骂。
尉迟砺以为她看出了自己要重宠清莹的心思,所以才在闹脾气,于是只得把清莹的事往后推延。
秋白芍的不爽确实有清莹的一份原因在,她气清莹把梅姐姐勾上了歪路,天下之大,她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眼看着被王爷冷落,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王妃头上。
梅姐姐心善,又喜欢讲和气,她想都想得到清莹哭两声、梅姐姐就不忍心的场面了。
可最让她气得不是清莹,而是她自己。
自从上次梅洛来白芍院跑空一趟后,她就等着后日的请安。当日她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打扮,在心里打了十几遍的腹稿,盘算着怎么跟梅洛解释。
但她连解释什么都不知道。
解释自己没有陷害清莹?扯谎怕是让梅洛更加厌烦。
解释自己为什么能进书房?这话还是不提为好。
解释自己这些日子为什么没去看梅洛?她说不出口。
一大股麻绳在心里抽舞着,纠结成团,勒得秋白芍几近无法呼吸。
她焦躁地来回踱步,等着天一亮就去请安,时不时喊一声薏儿,问她时辰。
在这样煎熬地等待之中,秋白芍没等到天亮,先等到了梅洛的丫鬟。
海棠阁派人传话,王妃身子不爽,这次的请安就免了。
膝盖一软,秋白芍跌坐回了位子上。
梅姐姐不想见她。
“那、那我去看望姐姐……”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被海棠阁的丫鬟拦下,“王妃病着,没精神见人,她说等身子好了,一定请各院的主子们去赏枫。”丫鬟欠身,疏远客气,“奴婢告退。”
秋白芍坐在椅子上,她倏地感觉回到了四岁那年,父亲接她回家。
她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等父亲来看娘,但她没有等到,娘亲也没有等到。
“我老了,不好看了。”娘说。第一回 没能在女儿面前撑出笑,她哭了。
秋白芍抬头,她拉了拉娘亲的袖子,“我不老,我好看,娘你看我。”
女人果真看了一眼她,然后将秋白芍紧紧搂进了怀中,哭得撕心肺裂几近断息。
歌妓所出的女儿,又不得父亲的宠爱,她哭得不只是自己,更是女儿未来的多舛。
那些伴随着眼泪的日子恍若隔日,秋白芍搬了把矮凳,对着敞开的大门坐着,矮凳不及腿高,她蜷缩着,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上,冲门外望了一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做错了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就这样缩成一团,从天亮望到了黄昏,可什么也没等到,这白芍院冷得连虫鸣都被人粘去了。
月亮即出,秋白芍终于累了,她进了里屋,上床睡觉。
薏儿从秋府看望姨娘回来后,便听说了自家主子一天没有进食,吓得她连忙去看秋白芍。
“主子、主子。”她坐在床畔,轻轻推了推秋白芍。
“什么事。”秋白芍闭着眼没有动弹。
“奴婢刚从姨娘那里回来,太医说,姨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薏儿小声地报喜,“不过王妃前天派人送去的山参血燕就都用不着了,咱们是退给院判还是还礼呀?”
“你自己看着办。”她闭着眼,“出去,我要休息。”
薏儿愣了,她还以为主子听见姨娘大好的消息会很高兴,然后打气精神来呢。怎么还是这样死气沉沉的。
“是,那奴婢就在门口守着。”
脚步远去,门扉将将合上,床上的女子便缩进了被子里。她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把天地日月都与自己隔离。
她说过她勤勉讨喜的,她说她长得好看,她说谁都比不上她,她还说过……她只喜欢她。
凭什么、凭什么要为了这点子虚乌有的小事和她生分!
她那么喜欢她,谋划隐忍三年的王妃位子她都不要了,又怕梅洛多心,连孩子她都可以舍弃,为什么还不肯见自己。
梅洛……梅姐姐……
秋白芍把自己蜷成一团,她脸上不知是闷出来的汗还是泪,乱糟糟地咸湿成团。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撑满她的胸腔,她像是第一次出海的渔夫,撑着一叶扁舟却遇上了风暴。这四周皆是苦海,波涛汹涌,暗无天日,她地死死扒住木舟,在肆虐的海浪上颠簸沉浮。
天地间水色无际,落下来的雨混杂着翻卷上来的海水,冲入口鼻,全是一样的咸辛苦涩。
被子包裹着抽泣声,笼罩下了一片无人的黑暗,令这份抽泣能安心地在里面发泄、发酵,酝酿成痛哭。
这张床从未承载过那么多的泪,它有些受不住了。
……
海棠阁
翌日一早,梅洛还未梳好妆便听见外头秋白芍求见。
“主子不想见她,奴婢去回了她?”秋石问。
“来都来了。”梅洛将刚挑好的簪子扔回了奁中,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亲姐妹还拌嘴呢,说开了就好了。”秋石笑道,“不过从前主子都能忍她踩在您的头上,怎么到了清莹这里反倒堵心了?”